“喂,北条,夏冬,我给你们说啊,晓不晓得?老子兄弟和闯波儿摆场的时候,姚义杰就是当事人。闯波儿,桥那边的大哥,晓得沙?你们就莫看这个鸡巴而今一个斯斯文文的样子啊。一条猛汉!老子告诉你们,莫把他看穰(方言:小看,小瞧)哒!姚义杰,呵呵呵,你们问哈在场的人。他打军军,在桥上头摆场,那场事不是条硬腿。搞!搞!搞!夏冬你也和他搞一杯!今后都是兄弟。不得丢你们的脸!”
在鸭子放肆地吹牛撑脸声中,姚义杰颇为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了他口中所说的夏冬。
当他望过去的时候,看到一个年轻人有些怯意、有些羞涩地静静端着酒杯,也在望着他,安心等待着鸭子说完。
姚义杰的第一个感觉,这不是一个浑身流子气,却喜欢装作成熟老到的人,而是一个单纯的少年。远远要比场中的其他各位,也包括自己在内都要来的单纯。
所以,姚义杰也马上伸手拿过一个酒瓶,给自己的杯里满上了酒。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传来了他和老鼠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说话声:
“义哥,早就听鸭子哥、勇哥他们说起过你,说你而今还是政府的干部。我敬你啊!”
抬眼望过去,那个叫做夏冬的小个子少年坐在北条和何勇之间,比两人都要矮了半个头,双手举着酒杯,几乎伸到了自己的面前。
眼神中满是敬畏与礼貌。
姚义杰心底突然涌起了对于这个人的莫大好感,就如同小时候刚认识皮铁明、何勇、鸭子他们一样。
他也用双手捧起了杯子,轻轻迎向面前的那个玻璃杯,微笑着说:
“莫这么喊!莫这么喊!都是兄弟,喊这些我背不起,也没得意思哒。呵呵呵,来,我先干为敬,先干为敬。鸭子,你也满起,我喝了这杯就陪你个长尾巴(习俗,九镇习惯把人过生日的那天就做长尾巴)的搞好!!”
那天,兴致高昂,真诚相对的姚义杰与夏冬,一口饮尽了他们之间的第一杯,也迎来了日后的千千万万杯。
只是,不知道那一天,年少的他们在意气佐酒、酣畅淋漓之时,是否也曾想到生命的苦酒,却是苦如黄连。
九镇政府为了响应上级号召,也为了在年底宣扬政绩斐然,领导班子能力突出。决定办一期以“五讲四美树新风,现代九镇迎朝阳”为主题的大型活动。
这个活动的其中一项就是要办一期比平时更加隆重,同样突出这个主题的黑板报。
这项任务就由鸭子口中当了“政府干部”的临时工姚义杰来负责。
这个时候,夏冬与北条早就已经融入到了姚义杰的朋友圈子里面。
所以,一心想要出色完成任务的姚义杰专门叫上了有着一双巧手的夏冬来帮他的忙,负责为黑板报四周挂上各种颜色的小彩灯与绸纸剪裁的鲜花。
夏冬的手确实很巧,不但剪出来的花比一般女孩做的还好,而且还把彩灯的电线用绸纸包裹起来,与鲜花、彩灯浑然一体,好看非常。
由于第二天领导上班的时候就要验收成绩,那天姚义杰下班之后没有回家,依然带着义务帮忙的夏冬一起继续辛勤工作。
一直到了深更半夜,四周无人。
其实,在与闯波儿摆场之后,姚义杰并不是没有提防,他也担心自己天天在彤阳这边上班会出事。
只是,有几次,无意间在街上遇到了闯波儿以及那次摆场的其他几个人,而那些人却都无一例外地毫无反应之后,天长日久,他也就放下了心来。
他觉得,虽然闯波儿那天伤的最重,但是自己兄弟那天也受了那么多的伤,何况砍闯波儿的是何勇,而不是他。就算闯波儿要报仇,也应该不会第一个就找到他脑袋上来。
再说了,自己是在区政府上班,闯波儿有可能嚣张到这种程度吗。
他想的都对,起码在分析事情的方面,他的思路并没有错误很多。
只是,他却忘了分析人。
分析闯波儿这个人。
一个过了十多年之后,也不忘为父报仇,嚣张到光天化日,也敢当街手刃仇人,扬长而去的人。
在这样的人眼中,深更半夜,下了班,没有人,且又位置偏僻的乡政府大门口并不见得会比白天的街道上更加危险,更加不方便。
在这样的人眼中,一个动手捅了自己的流子与一个惹起了这场事端,也参与了殴斗的对头并没有先后报仇之分。
何勇同样是个流子,比起姚义杰要更加狡猾,更有经验,更不好办,而姚义杰就在自己的面前,如同一只毫不设防的羔羊。
哪个更加方便,就动哪个!
热火朝天工作了很久,板报也终于快要办完。姚义杰静静看着自己的作品,满心欢喜。手都写酸了的他决定稍微休息下,从裤兜里掏出了一盒烟,叼在嘴里一根,然后对着依然爬在短梯上,专心致志为黑板报上方贴着花纸的夏冬说:
“喂,弟兄,差不多哒。先休息哈,来,先吃根烟咯。”
“好,就来,先贴完这朵花。”
“快点,万宝路啦!十块钱一包,站长昨天给我的。”
“哈哈,要得要得。”
就在这时,姚义杰突然听到了一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呼喊:
“姚义杰!”
喊声悠悠飘来,里面彷佛带着嘲笑,得意与某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味道。传入耳朵,姚义杰感觉了一丝颇有意味的熟悉,却一时之间,偏偏想不起来。
借着头顶那盏为了办板报专门从单位里牵出来的三十瓦小电灯泡所发出昏暗微弱的光芒,姚义杰停下点烟的动作,看向了前面的街道。
除了地上几片被深夜寒风徐徐吹动的纸片之外,安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莫名的直觉让姚义杰心底下意识地警觉了起来,他对着街道,问道:
“哪个?”
“我!”
随着声音的发出,从二三十米之外,街道两边黑暗的墙角中缓缓走出了四个如同幽灵般寂静无声的人。
由于常年习惯躺在床上看书,姚义杰有着很严重的近视,但是他又从来都不愿意戴眼镜。所以当时的他,除了看见那四个人正在缓步朝他走过来之外,没有看到其他的东西,也没有认出人。
“你是哪个?”
姚义杰又大声地问了一句。
他的话才出口,就听到身边依然爬在梯子上的夏冬小声说出了一句话来:
“姚义杰,他们手上好像拿的刀!!!”
声音惶恐,紧张。
姚义杰的心里一紧,隐隐地猜到了是什么人。那一刻,他好像想要把胆怯赶出体外,又好像想要求证着什么,非常大声地再喊了一声:
“你是什么人?”
没有一个人开口回答,四个人只是依然不紧不慢,近乎无声地向着他们走了过来。
二十米、十五米、十米。
走在人群最后面,身上披着一件大衣,走路好像还有些一瘸一拐,一直低着头的人,突然停住了脚步,并且缓缓把头抬了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姚义杰说:
“前段时间,还碰到过几回,你就不认得我哒!”
那个人秧头秧脑站在那里,连说话声都好像有气无力,阴阴沉沉。
姚义杰终于认了出来。
闯波儿!
巨大的恐惧与惊惶完全笼罩了少年姚义杰,他如同木偶般站立在原地,面如死灰,一句话都不说,一个动作都不作。
夏冬飞快地从短梯上跳了下来,站在姚义杰一旁,同样紧张看着前方。
“小麻皮,不关你的事,站远些!”
闯波儿还是要死不断气地从嘴里飘出了一句话,每个人都明白他说的对象是夏冬。
不待话语落音,闯波儿肩膀一耸,身上的大衣顺着后背滑落,一改风格,从嘴里声嘶力竭地喊出一句话来,杀气腾腾:
“搞死他!!”
姚义杰如同电打般,感到头皮一麻,浑身血液想要爆出体外般飞快流动。
这个时候,他又一次听到了夏冬的声音:
“弟兄,跑!”
然后,犹如失魂,茫然无措地他就看到夏冬双手横举着短梯迎向了跑在最前面的那三个人。
那天,接下来的姚义杰犯了很大的一个错误。一个本来可以被人原谅,但是骄傲的他却绝对不能忍受自己犯下的错误。
为了弥补这个错误,备受骄傲与尊严折磨的姚义杰,义无反顾地送上了自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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