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个月，婆媳俩的肚子都象怀里抱着个西瓜，身子都笨了。可是外表看起来，秀娥的肚子似乎要比金锁妈的小一些。看来，兴许金锁妈要先坐下。为这事情金锁妈很犯愁，到时候谁伺候谁呀。到是竹叶和她婆婆过来撂下了话，到时候有她俩呢，金锁妈多少还放了点儿心。这天夜晚，金锁家西套间里静悄悄地，月光照在秀娥安然熟睡的脸上。她的肚子象一座小山包一样，圆鼓鼓地。忽然，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和锅盆的响动惊醒了秀娥，她很吃力地披衣坐起，侧耳听了一会儿就问：“妈，咋啦？”她以为是婆婆要坐下了。

　　“菊花青要下驹了。没你的事，你睡吧，不用你。”金锁妈命令道，她心疼秀娥，不愿意让秀娥知道，但秀娥还是醒了。
　　秀娥一听是菊花青要下驹，尽管身子不灵便，可是婆婆更不灵便，晓得这时候要用人手，便忙着穿上衣服走出西套间。
　　金锁妈挺着个大肚子，正吃力地端着一个大铁盆。炉子上已经熬好了一锅小米汤，她想把熬好的米汤倒进铁盆里。秀娥连忙上前帮金锁妈把铁盆放好，刷洗干净，然后将熬好的米汤到进铁盆里。金锁妈才说直直腰喘口气，金锁大却在院里叫喊起来：“快着，端点儿热水来。”

　　金锁妈又慌忙小跑着给金锁大送去了一盆热水，三个人忙乱了大半宿，菊花青总算顺利地产下了一头小马驹，还是个骒马，象是得了个聚宝盆，金锁大很喜欢，一家人都很高兴，喜爱地围着母马和小马驹看不够，直到天快明时才各自回房歇息。
　　睡了一大觉，半早晌起来以后，秀娥觉得肚子有些疼，也没在意，还帮助金锁妈一块儿忙着做饭。到吃早饭时就疼得厉害了，她端着饭碗时不时地停下来皱眉头，还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肚子。金锁妈看见秀娥那样便问：“娥儿，咋啦？”
　　秀娥说：“不晓得是咋，肚子一阵一阵地疼，好象往下坠似地。”
　　金锁妈眨眨眼想了一下明白了，忙说：“哎呀，不好！怕是夜黑累得过了头儿，动了胎气了，快些回屋躺着去，千万不敢动。”说着搀起秀娥就往屋里走，刚走进西套间，就听见秀娥叫了一声：“哎呀，妈呀。”一屁股坐在地上，娃掉了下来，掉在了裤裆里。
　　媳妇要娃，儿子不在屋，做公公的理当是赶紧去吆唤产婆。可没有金锁妈的发话，金锁大也不晓得该咋，茫然地立在院中，看看刚出生的小马驹，正伸着脖子吃奶。望望西套间，不时地传出金锁妈的叹息声。金锁大问：“咋哩呀？我去吆唤老代婆吧？”金锁妈说：“不用了。”原来要下的是个死胎。怪不得秀娥的身子最近不见长，两个人比较着，到是金锁妈的身子要比秀娥笨的多。原先还闹不清到底是哪个先坐下，后来金锁妈认为自己的日子在前头，一准是自己先坐下。闹了半天，秀娥肚子里的娃已经死了，这咋闹得清是谁先要呢？

　　金锁妈端出一盆血水，倒在院西南角的茅厕里，又抱出一个小包裹，放在南墙根下，十分惋惜地对金锁大说：“都八个月了，还是个男娃呢。”
　　“我去吆唤二先生，给锁儿媳妇看看，顺便让他把这讨债鬼送出去吧。”现在用不着产婆了，头一回要娃就要下个死娃，应该让二先生给媳妇看看，金锁大无可奈何地出门去了。

　　过了一会儿，请来了二先生，给秀娥看了看，开了几付药，二先生临出门时对金锁妈说：“不妨事的，年轻人血气不定，调理调理，躺几日自然就好了。不过，下回可要多经点儿心才是。”
　　日期：2017-04-26 22:01:33
　　金锁妈一面答应着点头，一面从金锁大手中接过一块银元，塞进二先生的手中，然后向南墙根努努嘴说：“那个讨债鬼，还得麻烦你送出去吧。”二先生和老代婆老两口子没儿没女，这事情只能烦人家，屋里有儿女的人家，你就是给人家多少钱，人家也不给你干这事情。
　　二先生常干这事，半推半就地收了银元，夹起那个包裹，嘴里福稀祸稀地叨咕着走了。按老理儿说，要下死娃子，这是前世的冤家，是欠下了人家的债，这死娃子是来讨债的。所以，要下死娃的人家也不伤心难过，裹上一块破布，扔到野地里就算了，连埋也不用埋。

　　过了几日，秀娥躺在炕上无事可做，竹叶不晓得为啥，今日也不来串门，秀娥心中有些烦闷，便爬到炕柜跟前，取出一个绣了半截子的蓝缎子裹肚绣起来。这是给金锁绣的，已经给金锁绣了一个大红绸子的，那上边锈的是粉红牡丹和蛾儿，这回绣的是莲花和蜜蜂。后妈不教，秀娥只好自己下心思揣摩着绣，说不出啥名堂，只要颜色好看就行。
　　这时，金锁妈端着一碗冲鸡蛋走进来，一见秀娥在绣花忙说：“放下，娥儿听话快放下。月子人不能拿针线，看作下病根儿。这小月子比大月子更要精心仔细，听话放下。把这碗冲鸡蛋趁热喝了，耐着性子再忍几天。”一个门里满共三口人，媳妇坐下月子，儿子又不在屋里，金锁妈就觉得有些对不住媳妇，尽管自己也是个大肚子，她还是尽量照顾秀娥，照顾一日是一日，怕是也照顾不了几日了。

　　“妈，你看你也是这麽重的身子，这麽伺候我，我心里------”秀娥想起自己没有个亲妈，这回小产了，后妈连个面也不照，禁不住落下泪来。自从亲妈死后，记事以来还没有一个人这麽知冷知热地心疼自己。
　　金锁妈说：“唉，还不是一样的？到时候，你再伺候我，咱娘们俩，谁离得开谁？这也许就是前世修下的缘分。快着趁热喝了它吧。”并亲手端到秀娥眼前。秀娥喝着冲鸡蛋，感动的热泪滴进碗里。
　　金锁妈又说：“你要是还想吃啥，就跟妈说，妈给你去做，我自家觉着怕是也伺候不了你几日了。”金锁妈看着儿媳妇，觉得比自家生养的女子还要亲。她没有女子，便把媳妇当成女子一样地对待。从媳妇进门那天起就是这样，金锁撒娇耍赖惯了，连水也懒得担，有时候秀娥就想替他去担，金锁妈死活不让。她虽然嘴上不说啥甜言蜜语，但是她打心眼儿里爱见秀娥。秀娥仁义，晓得事理。
　　“咋？你也快了吗？”秀娥本来不好意思问，现在婆婆已然是这样了，就抬起头问了一句。
　　金锁妈说：“可晓得啥时候坐下。我这辈子从要下金锁就再没怀过娃，没想到娶进你来，快四十的人又怀上了娃。我算着日子，按说是到了，咋一点动静也没有哩？要是懒日子，就一准是个女子，男娃到日子就生。”金锁妈接过空碗，忽然觉着肚子很疼，便皱皱眉忍了一会儿，可肚子还是疼，越来越疼起来，于是她放下碗，用两只手托住肚子起身走出西套间，她想回东套间，才走了几步，一阵剧痛上来，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她叫了一声：“娥儿呀，快着，我不行啦。”

　　秀娥也看出来有些不对头，她闻声忙跳下炕跑出西套间，将金锁妈扶进东套间，然后包上头跑出门去寻金锁大。秀娥在街上叫喊，街上没有。秀娥在地里叫喊，地里也无人答应。这人跑到哪儿去了？秀娥正在着急时，狗小走过来问：“咳，你寻谁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