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娥本不想搭理他，转念一想，事关重大，就说：“寻我大。”
　　狗小笑了说：“看，你还不愿意搭理我，也就是我晓得你大在哪儿，旁人还不晓得哩，要不要我告给你呀？”
　　到了这时候，秀娥只好央告狗小：“狗小哥，你快告诉我吧，屋里有急事，我妈要坐下啦。”
　　狗小一听是女人要娃的事情，也晓得不是闹着玩儿的，就说：“哦，是这，我两个在那边大坑里洗澡哩，我先出来的，他还在那儿洗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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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娥一想，汉子家洗澡，自己咋去吆唤呀？就对狗小说：“那，麻烦你吆唤他一下，叫他快去请二先生和老代婆，屋里就我妈一个人，我不放心先回呀。狗小哥，可是不敢耽误呀。”说着，秀娥赶紧跑着回了村，她想应该去吆唤一声竹叶。不管咋说这是竹叶的婶婶，吆唤她是应该的，不吆唤她反倒叫她埋怨自己。
　　狗小只愣了一下，就马上向沟里跑去。
　　金锁大连忙回到屋里，时候已是晌午了，金锁妈还没有要下娃。微凉的小风里蝉儿在一股劲地叫，叫得人心烦意乱。正晌午日头挺毒，二先生来了说老婆在屋里蒸馍，下了笼就来，先给金锁妈扎了几针，也不管事。二先生根据自己的经验，说金锁妈这回八成是难产，二先生没有办法了，金锁大只好又去吆唤二先生的老婆。老代婆是个有经验的接生婆，一听这话把一锅馍馍托给别人看着，就匆匆往金锁屋里赶。

　　金锁屋里乱糟糟的，烧好的水凉了又烧热，烧热了又晾凉，这个娃高低就是下不来。从东套间里传出金锁妈一阵一阵的叫喊声：“天爷呀，疼死我啦，妈呀，救救我吧，再也不敢要娃啦------”秀娥守在一边急得转圈，毫无办法。二先生那点儿医术也使不上。
　　竹叶听见信儿早跑来了，一会儿跑出来，一会儿跑回去，看着金锁妈满炕打滚，嘴里说着：“哎呀呀，真是糟死啦！”总算见金锁大领着老代婆来了，便连忙跑回去告诉秀娥：“秀娥，老代婆来了。”
　　“热水准备好了吗？”老代婆扭着一双小脚，进了门便问。

　　“早就准备好了。”秀娥应道。
　　“端进来。”老代婆皱着眉头进了东套间，看样子不太好办。
　　金锁大叼着烟袋在堂屋里来回踱步，眉头紧锁，提心吊胆听着东套间的动静。
　　“呀，横胎！我就晓得是麻烦。闹腾这半天，水都流完了，这可咋办？”老代婆用手在金锁妈的肚子上摸了一番，无奈地说。
　　“婶，你快救我呀，疼死我啦！我活不了啦。”金锁妈哭着叫喊。

　　老代婆想了一下，吩咐秀娥和竹叶：“眼下没别的办法了，你两个按死她，不要叫她动弹。金锁妈，你歪好咬紧牙关忍住些，我手脚麻利着，一刹刹就下来啦，再不快些，大人娃娃就全完啦。”
　　老代婆跳上炕，先是双手按住金锁妈的肚子用力扭转了一下，金锁妈咬紧牙关没吭声。老代婆又往下猛地一推，随着老代婆“咳”地一声叫喊，突然从东套间里传出金锁妈一声近似狼嚎一般的惨叫。接着，一声婴儿响亮的哭声“啊，啊”地响起来。
　　娃总算要下来了！金锁大顿时眉开眼笑，高兴地在堂屋里搓着粗大的巴掌。又有了一个儿子，老来得子，金锁大真是想不到。
　　不料老代婆却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对金锁大说：“我就晓得不好，横是要出人命的。眼下娃是要下来了，只是大人流血咋也止不住，哗哗地流呀！怕是不行了。有什麽话，你快进去说吧。”说完叹口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她虽然也见过，经历过，但毕竟是少数。
　　金锁大顿时又变了脸色，一头闯进屋去。
　　东套间里的金锁妈两眼已经无神了，她并不看金锁大，却只抓着秀娥的手不放，紧一句慢一句，有气无力地说：“娥儿，咱娘们子也是有缘的------你进了这个门子，我就当你是亲女子。眼下我是不行了，这冤家------要娘的命哩。往日里，妈有什麽不是，求你千万不要记在心上。我只金锁一个娃，你有奶，歪好把这孽障养活大，他弟兄俩就有了左膀右臂------我到了那边，求神神保佑你。下辈子------我托生成牛马来报答你的恩德。娥儿，求你，妈求你------”金锁妈的眼睛直登登地望着秀娥。

　　秀娥热泪滚滚地不住点头，抱起娃儿把鼓囊囊的**端起来，娃儿吃到奶，立时止住了哭声。金锁妈这才闭了眼睛，头一歪去了。
　　“妈呀，”秀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放声哭起来，娃儿也哇哇地哭。
　　竹叶才把那些血布片子扔出去，又跑回来劝说秀娥，自家也止不住落下泪，呜呜地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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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锁大垂头丧气地走出屋门，坐在台阶上。三花狗跟出来卧在他的脚边，金锁大摸摸狗脑袋，三花狗低声呜呜着，眼角里分明挂着泪珠，畜生家好象也晓得常日里喂养它的金锁妈没了。金锁大看着三花狗，也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一般老婆家死了，汉子是不哭的，会叫人家笑话。可金锁妈是暴死的，金锁大也就顾不得这些了，好在眼下村里人还不晓得，院子里也没有外人，他就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过了这会儿，人们都来了，他就不能再哭了。

　　金锁金梦都不在屋，孝子自然就是秀娥和竹叶。因为金锁妈死得太突然，屋里也没有预备下寿木，只好临时砍了两棵柳树，给金锁妈打了一副棺材。停了两日灵，到第三天就出殡了。那是后晌时分，吴村村外的官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们，当家子人不少，送葬的队伍也浩浩荡荡地逶迤而行，绵延了一里多地呢。
　　一身重孝的秀娥被人架着扛着幡，走在众人前头。竹叶替秀娥紧抱着名叫狗剩、出生才三天的小叔子，跟在秀娥身后，一路吹吹打打向着坡上走去。三花狗紧跟着送葬的队伍跑。金锁不在屋，金锁妈也没个女子，只有秀娥一个人哀哀地哭，众人看着也着实可怜。直到埋葬完了，人们搀扶着秀娥回去了，众人也都走光了，三花狗还围着新坟打转转，然后卧在坟边一动不动。
　　事情办完了，人们也都散了，各回各屋。天黑的时候，金锁大看不见三花狗，问秀娥，看见咱屋花花了没？秀娥也不晓得。金锁大也没有再问。两天以后，金锁大还是到处找不到三花狗，问谁都不知道，后来找到金锁妈的坟上时，三花狗已经卧在金锁妈的坟头上死了。
　　“想不到畜生家这麽有情有意哩！”金锁大不免又是一番伤情，只得找来铁锨，流着眼泪将三花狗埋在金锁妈的坟边。中年丧妻是人生一大不幸，金锁大过了大半辈子，才晓得活个人不是容易的。

　　过了半年多，金锁屋里已经恢复了平静。虽然没有了金锁妈的叫喊声，却添了一个小娃娃的哭声。白日里金锁大下地干活，秀娥就把屋里的活计都承担起来，她还要喂养这个小叔子。虽然忙忙碌碌，秀娥反倒吃胖了，脸上的气色也比先前好看多了。夜里秀娥搂着小叔子在西套间里睡，金锁大还是在东套间。这天因为要磨面淘了二百斤麦子，秀娥有些累了，睡得就很沉很香，小狗剩躺在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