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娥心里很坦然：“呀呀，你晓得啥？你说呀，你晓得啥？”
　　兰妮尽管心里啥也不晓得，也没有听见旁人说出啥具体的事情来，但是她觉得他俩肯定有见不得人的事情，就连蒙带咋呼地说：“你做下的事，你还不清楚，还让我说出来吗？红口白牙的，你不闲臊，我还先肮脏恶心哩！”
　　“呀呀！真是冤枉死人啦！这，这是从哪搭说起呀？不说还好，越说越麻烦。好好好，我看眼下跟你说啥也说不清了。给，这是你要的鞋样子。从今往后，你把心踏踏实实地放到肚里，我秀娥就是累死，也决不让他进我的门！”说罢，秀娥低头走了出去，她晓得兰妮是个不明白的人，越说越麻烦，越说越生气，以往听小柱说了兰妮那麽多，秀娥也就多少明白了，为啥小柱不待见她。
　　兰妮追到门口，冲着秀娥的背影，“呸！”狠狠地吐了一口。
　　秀娥听见了兰妮吐自己，连头也没回，三脚两步跑出小柱屋，跑回自己家，进了大门，已是泪流满面，一进屋，便再也憋不住，扑到炕上痛哭起来。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陪上了多少东西不说，以往的情意就一点儿都没有了？人是不能光有好心的，好心操得多了，反倒不值钱了，人家也不稀罕了，可你也不能翻脸不认人呀。看样子，兰妮是认为自己勾搭她男人了，这不是天大的冤枉！爱见小柱，这一点儿不假，可我没有做一点儿出格的事。这可找谁去说？还不能说，越说越麻烦；越说越说不清。到好象自己和小柱咋了似的。这该死的小柱，他到巴不得自己背上这名声，那样他就可以大摇大摆明目张胆地上我屋里来了。咋？你是皇上？又是东宫又是西宫；你是老财？又是大婆又是小婆。美得你！休想！

　　树上的知了不停地叫，旁人家的风箱已经响起来。
　　秀娥哭了好一阵子，这口气也出不了，她爬上炕，打开炕柜取出红布包，捂在心口上，哭着说：“儿呀，我那心肝，我那肉呀，你咋不给娘作主呀？娘走到哪搭都任人欺负，娘要熬到哪一天，才能熬到头呀？”

　　街门一响，已经上了高中的国胜回来了。“妈，妈”地喊着走进来。
　　秀娥听见慌忙将红布包藏进炕柜里，抹去脸上的泪水，爬下炕来。
　　“妈，你咋啦？又是为啥哭呀？”国胜进了屋，看见秀娥眼圈是红的，很奇怪，就认真地审视着秀娥的脸关切地问。
　　“不咋，扫炕让灰迷了眼。我娃回来啦？”秀娥强作笑颜，一来她不愿意让国胜知道这事情；二来国胜回来她也确实高兴喜欢。国胜现在上了中学，不在村里学堂了。在公社的中学念书，吃在那里住在那里，一走就是一个星期，回来一回不是容易的，哪能叫娃晓得自己不喜欢。
　　国胜不相信，还是追问：“不，你骗我哩，你就是哭了！你说，是谁欺负了你？你说呀，啊？我寻他去！”
　　秀娥此时心中着实高兴，自己奶大的国胜已经长成了五尺高的汉子，能给妈作主了，而且也晓得心疼自己了，便说：“别闹了，哪有人欺负妈呀？妈还不是想你想的？”
　　国胜说：“真格地呀？”
　　“哎呀，真格地！走的饥渴了吧，我给你做饭去。”秀娥说着走出北屋，来到西厦，一边洗手，一边问国胜：“国胜，考完试了麽？”
　　“都考完了”国胜跟着秀娥来到西厦，向秀娥报告考试成绩，国文95分，数学100分，物理96分，化学94分------最后，他得意地竖起一根指头说：“妈，你猜？我是全校第一名。”
　　“真格地呀？哎呀呀，好，好。”秀娥压不住心中的喜欢，连声夸奖着：“还是我娃能行，他瞎老五的合全连高中都没有考上，我国胜可给妈争了这口气。好，妈也你做好吃的，三个荷包鸡蛋！”秀娥望着国胜长成大小伙子了，嘴唇上一撇黑黑的绒毛，身上还散发着一种男人的气味，这气味有点儿象当年的金锁，虽然不是自家生养下的，秀娥也是眼里看着心里爱，毕竟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呀。

　　国胜看了一眼水瓮，提起水桶说：“我担水去呀。”
　　秀娥说：“老热的天，歇歇停一会儿再去吧，还有吃的哩。”
　　“水瓮都快见底啦，我都长成汉子家了，还怕人家笑话哩。”说着担上水桶走了。

　　“呀呀，才多大呀，就汉子家。”秀娥也忍不住笑了。
　　树上的蝉不停地叫着，天气不算是很热。村里的晌午饭很单调，几乎见天晌午都是面条，只不过平日国胜不回来，秀娥就是剥两瓣蒜，然后化一点儿盐水拌面条。今日国胜回来了，秀娥要炒几个鸡蛋。秀娥从磁罐里拿出来三个鸡蛋，又趴在磁罐子上，把里边的鸡蛋数了一遍，然后，才拿上鸡蛋去厨房做饭。国胜担了几担水，最后一担没地方倒，便放在水瓮旁。
　　这时秀娥的饭也做熟了，就对国胜说：“吃饭吧。”
　　日期：2017-04-27 20:11:46

　　院中的小方桌上已经摆好了油煎荷包鸡蛋、油泼辣子，细盐和醋罐罐，铜脸盆上搭着棉布手巾。国胜抹了一把脸，便坐了下来，秀娥给他端来一碗面条，他就着荷包鸡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三个鸡蛋一扫而光，他还说：“真好吃呀。就是少了点儿。”说着嘻嘻一笑。
　　秀娥一边吃着辣子细盐拌面条，一边佯装嗔怒地看了他一眼说：“馋嘴猫，多少也没个够！”
　　吃罢饭，秀娥走进堂屋坐在圈椅上，拿起一只纳了半截的鞋底子，将针在头发上蹭了两下，纳起鞋底来。
　　国胜捧着一本书往外走，回头一见，便停下来说：“妈，你又给我做鞋呢。人家都是高中学生了，老穿你做的这粗布衣裳，粗布鞋，在学校里光让那些女学生笑话，你给我买一双白球鞋吧，啊？”
　　秀娥说：“妈没有钱了，那十块钱还得留着给你教学费呢。”
　　国胜说：“那你就不会想想办法？”
　　这时，翠花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走进大门来。
　　“想啥办法？咱屋那两只老母鸡也不咋肯放蛋了，养着也不划账，赶下个集日我提到集上把它卖了，看够不够给你买鞋的。”秀娥低着头边纳鞋底子边说。

　　国胜撇了一下嘴说：“唉，真是的。人家我们班的刘玉玲，还是后妈哩，她要啥，她妈就给她买啥。你可真嗦气，连个后妈都不如。”
　　翠花一听国胜说这话，便停下来，继续听着屋里的动静。
　　秀娥闻听此言，放下了鞋底，脸色白的吓人。她气得浑身抖着，半天说不上话来，最后终于开了口：“畜生！小畜生！你一家子都是畜生！我是你的啥人？你是我的啥人？今日，也该让你晓得晓得啦！你妈生下你，当天就死啦，把你交给了我，你是吃我的奶长大的！你哥，他不仁义，当了官就休了我！你大，他，他不是人！他糟蹋了我，没脸见人就跑啦！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成人。是我养鸡卖蛋，纺线织布，供你上学念书。为了弄到钱，我十五年不曾吃过一颗鸡蛋！我早就不晓得鸡蛋是啥味道啦！你，你，你难道吃我的奶不够，还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不成？天哪，好我的天爷爷呀，我的命咋就这麽苦哇！”秀娥伏在桌上放声大哭起来。憋了十几年的冤屈，象是决了堤的大水，一下子倒了出来。如果不是国胜这麽不懂事，秀娥是不会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