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你吧，这年月也顾不上人笑话不笑话啦。”小柱终于点点头。
　　“妈，你看。”艾子从西套间走过来，很不情愿地叫了一声秀娥，把一只绱了半截的鞋给秀娥看。上回让小柱申斥了一回，她不敢不吆唤秀娥了，但她心里还是不情愿。尽管兰妮临死时说的那话，好象是不怪罪秀娥，但是艾子晓得自己的大不爱见自己的亲妈，却爱见这个女人。尽管兰妮是因为生铁疙瘩死的，和秀娥没有啥关系，但是艾子就是不能接受她，因为她是后妈。后妈没有好的，何况她还和大勾搭！艾子小小的心灵里对秀娥有一股子仇恨，只是她还太小，她不敢违抗小柱。

　　秀娥接过来，仔细地看着，比画了一番，觉得有些紧，就说：“艾子，你绱的时候抻着些，小心绱不上。”
　　“我眼下就绱不上了。”艾子扭过头去说，她懒得看秀娥。

　　秀娥说：“那，你就放到这搭吧，回头我绱。”
　　“那一只我也给你拿来吧。”艾子说完转身就走。
　　秀娥叫了一声：“艾子，你听我说。我就是多干点儿也没啥，我是想叫你学着做点儿针线，要不往后咋寻婆家？女儿家，要性情好些，做针线就是磨性子哩。”她晓得艾子不爱听，但是她必须得说，后妈就后妈，后妈也是妈。你不是叫我妈了吗？那我就得教育你，不管你咋想，我该说就得说。你听不听是你的事情，我说不说是我的事情。
　　日期：2017-04-27 20:23:10
　　艾子斜了秀娥一眼，没说话，拿起那只鞋，转身回了西套间。
　　小柱想说话，被秀娥摆手拦住了。
　　艾子回到西套间，把鞋扔到炕上，爬到炕上背过身去，从裤裆里拉出一块带血的棉花套子，然后跳下炕，扔到茅厕里。艾子才从茅厕回来，秀娥也去茅厕，刚进去一会儿就慌忙跑回了北屋。翻箱倒柜地找出干净的棉花套子来到西套间，艾子正在抹眼泪。
　　秀娥弯下腰小声问：“艾子，你啥时候有的？”

　　艾子扭过头去不说话。
　　“好娃，你咋不和妈说呢？给，这是干净套子，别逮住啥用啥。”秀娥见艾子不愿意说话，便放下棉花套子，转身出来。
　　艾子回头见秀娥回东套间了，才拿起秀娥放下的棉花套子，新棉花软软的，换上以后，艾子心里也好过一些了。她觉得这个后妈还不是那麽坏。可晓得以后会咋呢？艾子还要观察这个后妈。
　　到了夜晚，大人忙活了一天，小娃家也跑累了，艾子把金疙瘩、银疙瘩吆唤到西套间去睡觉。秀娥还坐在东套间的炕上纺线，铁疙瘩已经睡下了。西套间里不时传来金疙瘩和银疙瘩打闹，以及艾子制止他俩的声音。“吵啥？你们吃得撑是咋地？一会儿肚饥了，可没饭。”小柱大声申斥着，娃们立时不敢吭声了。
　　“咋就不会好言好语地说话？”秀娥小声说。
　　西套间马上没了动静，灯也吹灭了。
　　秀娥仍在纺线，昏暗的灯影里，小柱在缠穗子，他不时地抬头深情地看着秀娥，秀娥纺了两个线疙瘩，小柱终于忍不住放下穗子，走到炕边对秀娥说：“时候不早啦，累了一天，该歇歇啦。”秀娥顺从地点点头，将纺车搬到炕尾上，然后铺被窝。

　　躺下以后，小柱才说要亲秀娥，秀娥晓得他要干啥，就连忙对他说：“哎，你别闹，我有啦。”
　　“真格？哎呀，那可太好啦！”小柱惊喜地搂过秀娥的肩头，轻轻抚摩着秀娥的头发说：“唉，不容易呀。这大半辈子，你先是奶着小叔子，现在又替兰妮带这一窝子，连奶自家的娃是个啥滋味都不晓得。如今好了，管他是男是女，你总算有了自家的亲骨肉。往后有啥吃力的活，你只管吆唤我和艾子，千万不敢出岔子，只要顺顺当当把娃要下来，你也算不白作一世女人哪。”
　　“柱呀，你咋这麽好？”秀娥感动地伏在小柱肩上哭了，秀娥晓得汉子家上来那个劲儿的时候，是死活都不顾的，今日自己一说有了娃，小柱连碰自己都不敢碰，还说了这麽多让人心热的话，秀娥越发哭起来了，她不是伤心，而是觉得幸福。
　　小柱说：“哭啥？你是一个好女人，他金锁没有这个福分。说来也是有缘，咱俩合该是一对夫妻。咱不怕穷，不怕苦，只图把娃们拉扯大。咱一辈子恩恩爱爱，比啥不强？我小柱对天发誓，一辈子决不亏待你。只求老天爷开恩，保佑咱白头到老。只求老天爷保佑，让我死在你前头，要是你走在我前头，我真不晓得我该咋办，反正没了你，我是一天也不想活下去------”
　　“哎呀，胡说八道个啥？你敢是咒我哩？越说越不象话！”秀娥嗔怪地说了一句。
　　小柱并不理会秀娥，接着说：“唉，秀娥你不晓得我是多麽爱见你呀！才刚抬下兰妮的时候，夜里睡下了，我老是转不过弯儿来，老觉着身边躺着的就是你，我就有使不完的劲气。冷不丁子明白过来是她，就浑身发软心里难受一阵子，半天睡不着。那几年，我还当是你看不上我，我就害怕见你，可又老想见你。说心里话，我对不住兰妮，她对我可是一门心思。到后来，她也晓得了我的心思，就恨我，不让我挨她睡。可是有啥法子呢？自从你被金锁抬过来那天起，我就暗暗地喜欢上你了。也是老天爷有眼，总算让咱配成了夫妻。都说是好事难成，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我就总是担心害怕------”

　　这回秀娥真的生气了：“看看看，越说越不象个话！一个汉子家咋这麽婆婆妈妈的。你害怕个啥？我这不是贴心贴肉地睡在你身边麽？说那些话也不嫌不吉利。”
　　小柱把脸埋进秀娥的黑发里，热烈地亲吻着秀娥的脖子、脸蛋和头发，喃喃地说：“永远这样多好！天爷爷呀，保佑哇。”
　　虽然没有麦子，但是秀娥用两只不下蛋的老母鸡，和矿上的工人换了点儿白面，打算给铁疙瘩蒸一点儿二面花卷，于是就在西厦里教艾子怎样做，她已经教了艾子怎麽和面，可是把两种面弄在一起，艾子还是不晓得咋弄。秀娥耐心地指教：“你看，把白面放在下面，高粱面在上边，赶的时候，用劲儿要匀匀地------”秀娥怀里还抱着铁疙瘩，指手划脚不厌其烦地教给艾子，可是艾子脸上已经露出不耐烦的样子，这女子是个急脾气的粗人。

　　日期：2017-04-27 20:24:13
　　“艾子妈，艾子妈，”翠花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叫喊着：“快着呀，你金疙瘩淹到西沟里啦！”
　　“啊，天哪！”秀娥一听，当下脸色就变了，抱着铁疙瘩撒腿就往村子外边跑，翠花和艾子也随着跑出门。

　　“秀娥，你可要仔细着，慢些呀。”翠花在后面喊。
　　秀娥也顾不上答应，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跑着跑着，一不小心跌了一跤。她只顾护着怀里的铁疙瘩，却把自己的膝盖磕破了，鲜血利马就沁湿了裤子，红了鸡蛋大的一块。艾子追上来便把铁疙瘩接了过去。
　　翠花跑到跟前问：“要紧不？”
　　“不咋，”秀娥爬起来咬着牙，仍然一瘸一拐地继续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