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子看在眼里，这回可深受感动了。装的就是装的，真的就是真的，别看艾子岁数不大，真的假的，一点儿也瞒不了她。她看见秀娥抱着铁疙瘩出去赶奶，娃吃饱了她就喜欢，娃吃不饱她真着急。兴许是她这一辈子还没有自己的娃，她眼下对自己和弟弟们是真心地疼爱。要是往后她有了自己的娃，她还会这样对待我们姐弟吗？艾子望着秀娥的背影，一时还说不清楚。
　　西沟水库边上围着一群人，金疙瘩正趴在狗小的大腿上，头朝下控水。秀娥跑来一见金疙瘩一动不动，以为完了，金疙瘩淹死了，顿时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哎呀！我的金疙瘩呀。”

　　“唉，”狗小说：“我打草从这搭过，他们几个正在水边上脱衣裳，我说不敢下水，天气凉哩。你金疙瘩还冲我拍拍屁股，挤坏眼儿哩。刚一跳下去，就没了影儿啦！我就紧赶往跟前跑，这才捞上来------唉，哎！快看哪！往外吐水哩，八成有救。”
　　秀娥连忙止住哭声爬过来，眼巴巴地望着金疙瘩。
　　金疙瘩吐了约有半盆水，才睁开眼，秀娥一把将他楼在怀里，金疙瘩流出眼泪，轻轻地叫了一声“妈”。
　　“哎，”秀娥这才放下心来，忽然她又转悲为怒了：“你跑到这儿干啥来啦？啊？”
　　“洗澡。”金疙瘩喃喃怯怯地小声说。
　　秀娥用手指在金疙瘩脑门上戳了一下，又狠狠地在屁股上打了一巴掌，问：“洗你妈的家什！你可把我吓死啦。说，往后还敢不敢啦？”
　　“不敢啦，妈。”金疙瘩哭了。
　　秀娥和艾子也都哭了。

　　翠花说：“行啦行啦，回去吧，你们先回去。我上地里转一圈，扯点儿野菜。”看见人家一家子这样，翠花心里不是滋味，就转身走了。
　　秀娥抱着铁疙瘩，艾子领着金疙瘩往村里走。路上，秀娥不时地皱皱眉头。艾子在一旁不解地望着她，也不敢问。后来秀娥终于忍不住了，便把铁疙瘩让艾子抱上，自己蹲下身来，用手捂住肚子。“妈，你咋啦？”艾子害怕地问。
　　秀娥嘱咐艾子：“艾子，你抱好娃，好好地在这等着，不敢过来啊。”说完，弯着腰朝路边的玉茭地里走去。
　　看见秀娥那副痛苦的样子，艾子惊惶失措地跺着脚，不知如何是好，望见远处翠花走来，就大喊：“翠花妈妈，你来，你快来呀。”
　　“咋啦？你妈呢？”翠花跑过来问。
　　“我妈肚子疼哩，”艾子用手一指玉茭地，“就在那里边哩。”
　　翠花弯腰钻进玉茭地，低声叫着：“秀娥，秀娥。”
　　艾子犹豫了一下，把铁疙瘩交给金疙瘩，厉声说：“都是你闹的！安安坐在这儿等着，不许动！看我一会儿不揍你的。”说罢，也一头钻进玉茭地里。

　　过了一会儿，翠花和艾子搀着秀娥走出来，怀的娃又掉了，秀娥一脸疲惫一脸伤心。
　　艾子脸上也挂着泪珠，她这回是真的感动了，到底是女娃，这是咋回事她晓得，艾子对秀娥说：“妈，你等着，你别动。我去吆唤我大，弄个小拉车来拉你回去。”说完拔腿就向村里跑去。
　　“你说咱姊妹子这是咋啦？这麽没出息！连个自家娃也保不住。”翠花也气恼地说。秀娥和翠花忍不住都哭了起来，吓得金疙瘩坐在一边憨憨地哭，引得铁疙瘩也哭起来。秀娥只好强忍住难过，将铁疙瘩抱在怀里等着小柱。
　　回到屋里，金疙瘩抱娃，艾子做饭，秀娥无力地靠在被摞上，翠花守在身边。小柱端进一碗鸡蛋羹来，是艾子做的。
　　秀娥心疼地说：“我说叫你别蒸，你咋偏要蒸。鸡蛋老金贵。”
　　小柱爬上炕说：“再金贵，该吃也得吃，那，把它吃下去。”
　　“好，我吃。”秀娥嘴里虽然答应，可目光一落在炕下边的一群孩子身上，就对艾子说：“艾子，把娃给我。”
　　艾子晓得她要咋，就大声说：“去，出去，都出去玩儿去！”艾子把金疙瘩、银疙瘩撵了出去，回身对秀娥说：“妈，我大叫你吃，你就吃嘛，我抱娃出去一会儿。”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艾子，艾子，你回来，把娃给我。”秀娥叫喊着。

　　翠花说：“哎呀，你就不要管了麽！子孙自有子孙福。他们小娃家，往后吃的日子长着哩。你不补养补养能行麽？你老是这麽刻苦自己，万一你有个好歹躺到炕上，你这一群娃不就可怜了麽？好在艾子如今懂事了，晓得心疼你了。”
　　日期：2017-04-27 20:25:03
　　“听说，来，把这吃了。”小柱跳到炕上，象喂小娃一样一勺一勺地喂秀娥。
　　听了翠花的话，秀娥很欣慰地点点头，才吃了两口就说：“行啦行啦，剩下那，一会儿给铁疙瘩。”
　　小柱着急地说：“你看你------你吃就对了吗！管那麽多干啥？”
　　秀娥也急了：“我吃不下嘛！你快放下。”
　　小柱没办法了：“唉，真是拿你没办法。”

　　翠花说：“得啦，别故意地气我了。越说你俩好，你俩就故意演戏气我，我走了。”说着起身走了。
　　秀娥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她望着小柱，忽然又落下眼泪来，说：“我今年四十二啦，怀上这个娃不是容易地，如今又掉了------不晓得是上辈子作下啥孽了？咋老天爷高低不叫我要个自家的娃------”
　　“不敢难过啊，”小柱象哄孩子一般地说：“你还不老，还没有到停经的时候。咱只要把身子调理好，结结实实地，下回我再把籽儿撒多点儿埋深点儿，还怕怀不上娃？这还不和种庄稼一样，撒的籽多，收成就一准不歪。旁人撒一升，咱撒它一斗。你看能怀上不？”
　　“又胡说哩！”秀娥佯装嗔怪地瞪了小柱一眼。
　　小柱说：“咳，我还不是讨你喜欢。再说，你想要个自家娃，你当我就不想？别看我儿也有女也在，可是我还是想有一个你要下的、咱两个的娃。真的不是为你想，是我实心实意地想要。咱俩虽然和到一搭迟了些，总要留下一男半女才好，也不枉咱俩好了一回呀。”
　　秀娥苦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默默无语。她猜想自己可能没机会了，这把子年纪不象年轻人，只要睡到一搭里，一回就有。现在的年轻人，哪个不是头年结婚，第二年就抱娃？可到了秀娥这样的年纪就不好说了，人过四十天过午，走下坡了。要娃本是年轻力壮的事情，哪个女人要娃不是要拼一回命呢？自己还拼得了吗，秀娥一点儿信心也没有。

　　秀娥躺了两天，想起狗小救过金疙瘩的命，还没有报答人家，可是这年月咋报答呀？无非是自己少吃一口罢了，想到这里，便叫了一声艾子。艾子应声走进来问：“妈，你咋？”自打金疙瘩被救起，秀娥因此而流了产，艾子一下子就象是长大了，一天妈、妈地不停叫，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呼唤。艾子和兰妮一样不会装，一是一，二是二，她从心里接受了这个后妈。
　　秀娥说：“你看看咱屋里还有几个馍？”
　　“不用看，还有五个。”秀娥躺下以后，屋里就是艾子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