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娥说：“回去吃啥？你能给我多少？你晓得麽？咱县里，一斤红薯干要二十五块钱！一只麻雀还两块钱哩！地里的灰灰菜挖没了，榆树皮也剥光了，榆树都死了，就连逮住个老鼠都剥剥皮吃了！你叫我们回去，不是去送死麽？”说着立起身对银疙瘩说：“银疙瘩，走，咱饿死也不求他！”今日真是瞎了眼窝，走到他的门上了，秀娥后悔死了。真是丢人也不选个地方！
　　见秀娥要走金锁急忙说：“秀娥，秀娥，你听我说。我不是嫌弃你们，我也知道目前全国上下都很困难。苏联人趁人之危勒索我们，我们就要上下团结一条心，困难是崭时的，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秀娥只晓得年成不好，不晓得还有啥苏联人的啥罗嗦，苏联人就是罗嗦你们，跟我们有啥关系？秀娥一指茶几上的蜜枣和糖块说：“你说的到轻巧！你咬牙哩，你还有这东西吃，你是咬着牙地吃哩！我们咬牙，就得挺过去死！我晓得，如今你作官哩，作官自然有作官的难处，我也不难为你。我晓得你心性不歪，你也不用为这事犯难，只当我们没有来过就是了。走，艾子。”秀娥转身就走。
　　今日的蜜枣和糖果本是招待外宾剩下的，平日金锁家里也没有这些东西，但是他不愿意解释这些。金锁一再阻拦，秀娥执意要走，金锁拦不住。无奈，金锁只好抓了一些糖块和蜜枣塞进银疙瘩衣裳的口袋里，秀娥抱着铁疙瘩领着银疙瘩往外走，金锁一直送到大门外边。金锁的夫人许方平站在屋内窗前，把这些全看在眼里，她从两个人对话的神态中，已经猜出这个女人是谁了。
　　日期：2017-04-28 21:45:36
　　秀娥带着银疙瘩和铁疙瘩头也不回地走了。金锁一直望着她们走远了，才回到院子里关上了大门。许方平从屋里走出来，金锁觉得许方平的目光有些异样，知道她已经看出来了，觉得这没啥可隐瞒的，便坦然地说：“她就是我先前的女人。”
　　许方平很平静地说：“我看也是。”
　　已经是老夫老妻了，况且许方平早就知道金锁是有女人的，金锁沉默了一会儿说：“看来农村现在情况真是不太好，好多人出来要饭，还有人饿死呢！听着真是可怕。”他相信秀娥是不会说假话的。

　　许方平也点点头，说：“哦，我记得你早先说，你的家乡是个富足的地方，不愁吃喝的，没想到如今竟饿死人！看来应该说是统购统销胡吹害死的人。如果不是吃食堂，群众手里还会有点儿陈粮------”
　　金锁说：“现在说这个也晚了，况且弄不好还要给自己惹麻烦，这话只在家里说说就算了。当务之急是看看走什麽渠道，向上面反映一下咱省的情况，返还群众一部分粮食，以解燃眉之急；还得发放些麦种，又到了种麦的时候了。”
　　许方平问：“那，他们呢？”
　　金锁看着许方平：“你说呢？”

　　人非草木，许方平理解金锁的心情，就说：“这事你看着办吧。尽咱们的能力，毕竟你们夫妻一场。”许方平说完转身进了屋，金锁也跟进了屋。
　　秀娥回到住处没有和小柱说碰见金锁的事情。从此，每日白天，小柱和艾子都分头出去要饭，秀娥就守在临时的家里，在门口坐着要饭。这天艾子又一个人出来了，她立在路边，打量着过往的行人。
　　过来一个女人，艾子走上前去：“大姨，你行行好，我们出来要饭小弟弟有了病，一家人几天没吃饭了。你帮帮我们吧。”艾子现在学会撒谎了，而且一点儿也不觉得脸红，说的时候竟然眼泪汪汪，和真的一样。那女人看了艾子一眼，从提袋里掏出一个窝窝，给了艾子。艾子连忙鞠了躬。眼望着那女人走远了，艾子心里很高兴，到底还是女人心肠软，一下子就给了一个整的窝窝，艾子小心翼翼地藏在身上。过了一会儿，又走过来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白白净净，下巴光光，戴着一副眼镜。艾子看着这个人面相很善良，就连忙凑上去说：“大伯，你行行好------”不待艾子说完，那男人也掏出两毛钱给了艾子，艾子又给他鞠了躬。可是这男人并没有走，他微笑着打量艾子，问：“小姑娘，你妈妈能放心让你出来吗？”

　　“不出来有啥办法。我们那里遭了大旱灾，庄稼一点儿也收不上来。出来以后窝的小弟弟又病了------”艾子一边小心地将钱放在贴身的衣袋里，一边继续编着她的瞎话。
　　这男人很温和地点点头，并且温和地嘱咐艾子：“这年月，女娃家出来要当心啊。”
　　艾子点头答应了一声，又开始东张西望，寻找下一个目标。
　　可是这男人并没有走，他忽然说了一句：“唉，真不凑巧，我今天身上没带着粮票------”
　　艾子一听，觉得他好象还想再给自己一些似的，就连忙问：“你家里还有富余粮票吗？”
　　男人看着艾子微笑地说：“虽然不多，可是还有一些，多了不能给你，也只能给你二斤。”
　　艾子想也没想就说：“能行，二斤也能行，你屋远麽？”
　　男人回头看了一眼说：“不算太远，两站地。”
　　艾子想了一下说：“我跟你去取，能行麽？”
　　那人点点头，艾子就跟上那人走了。果然是走了两站地，男人走进一条小巷，小巷里静悄悄的，艾子有些犹豫，但是为了能多要一些粮票，还是跟了进去。拐了几个弯，艾子有些后悔了，回头看看，巷子里虽然没有人，但是晴天白日的能咋，艾子又大胆地跟了上去。
　　来到一个铁皮门前，男人掏出钥匙打开门锁，领着艾子进去，回身关了门。当那人去开屋门的时候，艾子多了个心眼儿，悄悄地又打开了铁皮门。
　　屋里床上躺着一个女人，瞪着一双大眼却不说话。男人并没有和那女人说啥，直接走进里屋，拉开抽屉招呼艾子说：“小姑娘，你来一下。”

　　艾子刚走进里屋，就被那男人拦腰抱住，使劲往床上拖。艾子嫌丢人败兴，也不叫喊，只拼命挣扎。两个人扭来扭去，别看艾子是个女娃，到底是在地里跑着长大的，力气还是有的，那男人一时还弄不住艾子。他用双手拦腰将艾子抱起来，想把艾子按在床上，艾子顺手抄起一个酒瓶子，用力打在那男人头上，顿时打得他头破血流。趁他松手捂脑袋的工夫，艾子抽身跑了出来。床上的女人仍然一动不动。

　　日期：2017-04-28 21:46:31
　　小柱全家只在这间破里住了一天，就被人赶了出来。他们又找了一个废弃的大洋灰管子落下脚来。一个大男人出去不太好要饭，小柱就上火车站台上给人家当装卸工，虽然工钱给的不多，到是能管两顿饭，一顿饭其实就是两个窝头，小柱把晌午的两个窝头吃了，后晌给的两个窝头小柱就带回来，一家人总不至于没吃的。这天到了后晌天快黑的时候，小柱和秀娥都回来了，艾子还没有回来，秀娥不免有些着急，小柱只默默地坐着抽烟，说是烟，其实不过是干树叶子。这年月哪里还有真正的烟抽，临出来的时候，小柱带了最后的一点烟叶，怕是以后没的抽，一路走就一路往里边掺干树叶，掺到现在里边怕是一点儿烟叶也没有了。抽烟的人少吃一顿饭没啥，没有烟抽是一会儿也熬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