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艾子回来了,秀娥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艾子回来把要来的吃食、钱和粮票都交给秀娥,旁的啥也没说。
小柱有些奇怪:“你咋回来这麽迟?”
“今日跑的远些。”艾子平静地说。
小柱嘱咐艾子:“下回可要早些,你妈都等急了。”
艾子答应:“晓得了。”
秀娥问:“艾子,你吃过饭了吗?盆儿里还有剩饭。”
“不啦,我不肚饥。”艾子说是不肚饥,其实是心里别扭,不想吃。
天黑了,艾子抱着铁疙瘩和银疙瘩在另一个洋灰管里玩儿。这里横七竖八地放着好几个大水泥管子,直径有五尺多高,不晓得是干啥用的。在里头虽然两头透风,但是总可以暂避风雨,待找到更合适的地方再说。
孩子们在那头打闹着玩儿,小柱和秀娥在这头仍然默默地坐着,铁疙瘩在秀娥的怀里睡着了。
忽然雷鸣电闪,下起雨来。
秀娥嘱咐艾子给弟弟盖好被子,吩咐他们睡下之后,也铺开了自己的被子,两个人躺了下来。外边的雨下得很大,小柱感叹地说:“唉,这场雨要是早下两个月,麦子也不至于颗粒无收啊。”秀娥随口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会儿,她对小柱说:“柱,你猜我见着谁了?”
小柱说:“我可咋晓得。”
秀娥说:“金锁。”
“金锁?啥时候?”小柱坐起身来问,摸出烟袋锅又抽起烟来。
秀娥没说是啥时候,只长出了一口气说:“金锁当了大官,停在一个独门院里,还有手下人伺候着------”
小柱心里很不是滋味,问了一句:“你咋跑到他屋里去了?”就不再吭声了。他以为秀娥是寻金锁去了,因为以前他见过金锁给秀娥寄来的信,尽管他不识字。小柱觉得秀娥之所以同意上太原来,恐怕是想寻金锁,他觉得秀娥心里还是丢不下金锁,可是那又有啥用?人家当了官就不要你了,你还想着人家干啥?还跑到人家的门上去,不是越叫人家瞧不起。王宝钏等薛仁贵,等了十八年,末了人家当上了娘娘。你等了十一年,空等一场,还有啥说的?
“看冻着,别抽了,快躺下吧。”秀娥见小柱不吭气,说话的语气好象也不象是生气的样子,就把前几天的事从头说了一遍。
小柱磕掉烟灰,躺了下来:“我说咋银疙瘩那天给了我两块糖,说是要饭要到了老乡的门上。我还当是谁呢?闹了半天是他!哼。”
秀娥觉察到小柱的心情了,就问:“咋,你心里还不安然?”
小柱说:“咳,我安然不安然能咋?”
一听小柱这话,秀娥就觉得小柱是多心了,“哼,一个汉子家,咋这麽小心眼儿!我虽然没见着金锁屋的,长的咋样不晓得,穿的不赶我强?干工作识文断字不赶我强?人家金锁走南闯北,啥人没见过?也就是在你眼窝里,咱是朵花,在金锁------”
小柱赌气地说:“你不要拿我和他比!他算啥东西!我不晓得你这是咋啦,眼热人家有什麽用?”
秀娥晓得小柱的心思,满足地笑了:“谁眼热他啦?醋瓶儿!我就眼热你,还不行麽?”
这话说得小柱满意了,不吭声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这场雨真是时候呀,要是在屋里,点上些晚玉茭,这一年就没有急着了。”
秀娥也说:“眼看出来就三个多月了,又到了种麦的时候啦,该回去种麦啦,今年不行指望明年,庄稼人不种地咋行?再说,眼看着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咱又没带棉衣裳,还是回去吧。”秀娥对小柱说:“这几天,饭越来越难要,攒下的这三十块钱,也就够咱喝十天糊糊的。回去好歪好把麦种上,万一明年收成好呢?啊?”
在外边总是穿着衣裳睡,俩人有些日子没有亲热了,小柱在被窝里一边脱裤子一边说玩笑话:“能行。麦种咱没有,人种咱这搭有的是,可惜撒到地里,打不下庄稼。”
秀娥没有阻止小柱,只往小柱那只在自己身上乱摸的手背上,轻轻打了一巴掌:“讨厌!也不晓得国胜这会儿是咋样,家里怕是有几封信啦。咱这大口小口的,搭着吃,咋也好办些。他一个大小伙子,还不晓得饿成啥样子呢?唉,回到家就晓得啦。”
小柱没有理会秀娥的话,搂紧秀娥一阵狂风暴雨过去之后,才疲惫地从秀娥身上滑下来,秀娥摸摸小柱的脑门说:“看,你出了这些汗。”以往小柱干这事从来不出汗,现在明摆着是身子虚,秀娥很是心疼小柱,她生怕小柱着凉,就用手给小柱擦脑门上的汗。小柱握住秀娥的手说:“你呀你,就是这麽一天牵挂这个,牵挂那个,就不想想你自家!要是有个镜子,你照照看,你都瘦成了啥样子!死地呀!”往日秀娥的手肉乎乎的,如今象一把干柴,那圆滚滚的肩头,现在瘦消得净是骨头,小柱也很心疼地抚摩着秀娥。
日期:2017-04-28 21:47:21
赶在种麦子之前,小柱领着全家回到了村里。旁人家也都陆续回来了,在外边要饭总不是个长法,庄稼人还是得务农,得伺候庄稼。今年不行指望明年,县上拨了一部分麦种,大伙儿都忙着先把麦子种上,然后各想各的主意。回到家以后,果然看到国胜寄来的三封信,只说是学校里的伙食还可以,能吃饱,一天光念书也不肚饥。并且让秀娥保重身体,旁的也没说啥。秀娥听艾子念完了信,感到很不满足,说这娃也不说放假回来不回来,我想念他,他咋就不想我?小柱开玩笑说,人家怕是搞对象哩,忙得没空哩。没想到秀娥很不爱听这话,小柱就不再说了。
这天,秀娥正坐在台阶上纳鞋底,小柱从外边回来,递给秀娥一个信封。秀娥问:“啥?国胜又来信了?”
小柱摇摇头说:“不是,是金锁打来得信,里边夹了三十斤粮票,还说要寄五十块钱来。”他已经在大队里叫会计打开看了。
秀娥撇了一下嘴说:“咱可不要他的。真是后悔死了,你说咋那麽看巧,就走到他屋里去了,直到现在我都后悔。”秀娥坚决地说着,并且把信扔到台阶上,连看也没看。
小柱自己打了一盆水,一边洗脸一边说:“你咋这麽憨?外有啥后悔头?这才是哩,不要白不要。反正都是***领导,凭啥他就该吃饱喝足?咱就该饿肚皮?依我说,这回金锁这麽做就算是对了,心里还装着老百姓,这个干部也算没白当。我正愁这几天的粮食吃完了,吃啥呢?这下子好了,又能抵挡一阵子。只是寄来的少点儿,管了咱家,管不了咱村。管了咱村,管不了咱县。哎,听说县上要拨给救济粮,不晓得能给多少。”
秀娥头也不抬地说:“一个救济粮可能给多少?反正不会给麦子,也不能叫你蒸白面馍吃。哎,我说,才刚二先生来了,说想给咱艾子提个亲,我说娃还小哩,才十七。他说该提的啦,说是杨村张铁匠的二娃子叫马儿,今年十九啦,人生得五大三粗,好一把子力气。家里光景也还可以,头几年,张铁匠就已经给他娃盖好了三间房。老大已经抬下媳妇分了出去,谁也碍不着谁。我划算咱艾子人样生得又不十分好,要是能找个这样的人家,到也说的过去了。哪天我去杨村赶集,再去探寻探寻到底咋样,你说呢?”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