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苍天有眼,这案子判完不多时,县令因为忤逆上官被挂在冷板凳上。新任的县令一上任就抓了个飞贼。审这飞贼的时候这贼无意中提到,那侄儿谋杀姓王的时候,他就在房梁上趴着。新县令大喜,仔仔细细审问,这才替姓王的把冤情昭雪了。
想到此处,郭怀林的姑父脑门上冰凉凉的,出了一头冷汗。再思量,自己老婆这边,有郭怀林这么个侄儿。年纪也也合适,做事也精干。因为是妻侄儿,算是外人,没有理由霸占自己的家产,大约不会算谋了自己的性命。于是就跟郭怀林商量,要带着他出门。
郭怀林家里是开棺材铺的,业余时间也客串一下风水先生,堪舆地形,当然主要是阴宅,活人住的房子人家一般不愿意让他家插手。做这门生意虽然名声不大好,但是盛世里日子过得其实滋润得很。因为大清以孝治天下,这个孝怎么体现?端茶送水铺席温床比不过一场风光大葬。于是这棺材要做得考究,外面描画地精致,里头还得铺棉垫絮,怕死人睡不舒服。至于价钱也可以适当往上扬一扬,一来孝子贤孙正处于沉重的悲痛之中,绝对不可能有,也不能有砍价讲价的心思,二来葬礼的花费和棺材的价格本身就可以作为孝心的指标,比如张员外他爹的柏木棺材比李财主他娘的柳木棺材贵,所以张员外要比李财主孝顺大概五两银子。再加上一座县城总有几万人,每年也得送出去上百个,就算只有一半人用得起棺材,那也是不小的刚需。
然而郭怀林不愿意继承棺材铺里的祖业,按他的理解,等到百年之后,跟棺材一起待的日子长着呢,何必着急这一时半会儿?于是他姑父一召唤,就欢呼雀跃地收拾包裹,要跟他姑父出远门,做大生意。
日期:2018-03-28 20:34:54
郭怀林跟着他姑父到了苏州,果然是天堂一样的好地方。楼台宁静,园林雅致。但问题是到了冬天,还是有寒气。江南的冷和北方的冷不大一样。北方的冷气有些二杆子的劲头,总是成群结队,呼朋唤友地出来,趁着大风天肆虐。但是只要一领厚皮袍子,能把风挡住了,这寒气也就怂了,消退了七八分。南方的冷是阴测测地,不跟你正面打招呼,一丝一丝地钻过衣裳,浸过皮肉,偷偷摸摸溜过骨头,悄悄地把人的骨髓冻住。非要说冻得要人命,那是矫情,但是浑身上下就是没有一丝暖和气儿。
郭怀林这姑父招架不住了,要跟东家告假。东家不愿意放他走,就说自己在南阳还有生意。江南的丝绸瓷器,从福建泉州湾出海,运送到马六甲一带,再由荷兰或者英国的船只转运到欧洲,收益颇丰。东家在南洋也有买卖,也是赌气,说郭怀林这姑父娇贵,连江南的气候还嫌冷,那就干脆到南洋去。那地方一年到头都是夏天,人都是昼伏夜出的,白天在家里睡觉,要等夜里天气凉快了才能出门做工。这下总能把他这腿养好了吧。
于是郭怀林就跟着他姑父坐车下福建,乘船出海下南洋。要说南洋出产的物资本身不多,无非就是热带水果。但是那个念头也没有冷柜,没办法运输。但是从中国产的茶叶,丝绸,瓷器,日本的铜元等,都要通过南洋运往欧洲,欧洲殖民者在南美搜刮的银矿,在非洲开采的黄金,也要通过海上丝绸之路运到东方。南洋的诸多岛屿良港适合停泊补给,也适合商贾交易,因此商业氛围浓厚。
郭怀林的姑父一到了南洋,拍着大腿叹气,不住地念叨失策。要是能在南洋开个铺子,那钱得像长了腿一样涌进来。可惜他受人雇佣,要是再开自己的买卖,多少说不过去。索性他带了郭怀林在身边,这苏州客商只雇佣了他,却没有雇佣郭怀林。于是郭怀林这姑父出钱,半是入股,半是借贷的,让郭怀林开了个摊子做买卖。他姑父的意思是让郭怀林先替自己把摊子开起来,在这地方扎下根。本钱也不十分多,买卖也不非常大,免得让苏州客商觉得他没把心思放在自己的买卖上,撕破了脸。毕竟人家是在此地经营多年,硬碰硬地撞起来,自己也讨不了好。也不图这铺子挣不挣钱,只是把郭怀林派出去,让他四处走动,摸摸底,探探风。等到自己跟苏州客商的契约期满,就把这摊子接手过来,那时再大展身手。但南洋这地方,银子满地都是,饶是郭怀林的姑父没打算挣大钱,这郭怀林还是小小发了一笔财。
要说男人这腰杆的硬度,和腰包的厚度是成比例的。郭怀林发这一笔小财之前,吃喝用度都是他姑父供给,整日唯唯诺诺,小心翼翼。自打有了这一笔本钱以后,他姑父的吩咐也不大听了,连着做了几单大买卖。他姑父怕他动静太大,惊动了苏州客商,把他叫去训了一通。郭怀林跟他顶嘴,说自己挣得钱,与他人何干。他姑父听出来这话里边有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意思,一时气不过,甩了郭怀林一个嘴巴子。郭怀林不怒反笑,朝着他姑父打个躬,转身出门。收拾了行囊,带着些本钱离了马六甲,朝着暹罗去了。
到了暹罗,安定下来,接着做他的生意。虽然没了他姑父做靠山,本钱不大够,但终归是自己的买卖,心里反而自在些。心情舒畅了,免不了吹吹风,喝喝酒。喝酒的时候没感觉,等到半夜酒劲下去了,才发觉出了一脸油腻汗,把眼皮都快粘住了。于是招呼仆人打一盆水来,连着招呼了好几声,总是没有动静。郭怀林不由得恼怒起来,嘴里嘀咕着:“明天就辞了这懒货。”自己端起盆去打水。把水打好了,正端着水盆走路,不经意间低头看,只见水盆里一道一道的波纹缓缓涌着,把自己脸的倒影也褶皱起来。一开始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自己的倒影好像有四只眼睛一样,就是两侧的脸蛋子上又各多了一只眼睛。
初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光线不好,而且盆里的水在反光,产生了错觉。但是越盯着盆里的影子看,越觉得奇怪,那张脸也不十分像自己了,越看越陌生。心里渐渐弥漫起一层恐惧,好像起雾一样。
心里害怕了,就要给自己壮胆,他就鼻子里哼起小调来。不哼还好,一哼这曲调,只觉得那水盆里的倒影越发扭曲起来,隐隐约约地,他从那倒影里看见两张脸。一张是自己的,模模糊糊的,看不大清楚,还有一张挡在自己的脸前面,非常清楚,但是跟自己脑袋的方向是反着的,就好像自己上下颠倒地戴了一副透明的面具一样。他的手腕不由得哆嗦起来,只觉得手指好像面条一样,使不上力气。这时候他分明觉得手里端着的盆轻了许多,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替他托着一样。
郭怀林心里一团乱麻,他非常害怕,但是又不知道该害怕什么。他停下脚步,愣在原地,因为实在不知道该干什么,该去躲避什么。又一阵功夫他以为自己仅仅是喝多了酒,或者没有睡醒而产生了幻觉,但是低头看水盆里,挡在自己的倒影前面那张脸越来越清晰了,甚至可以看见他的鼻子上鼓着个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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