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7-07-14 20:45:00
　　在去往重庆丰都县之前，周志仁就患上了重感冒，一路上他都在不停地擤鼻涕，老白调侃他好像已经用掉了成吨的手纸。
　　鼻涕刚擤出来的十几秒钟很舒服，空气重新从鼻腔内流通，输送至大脑，瞬间感觉神清气爽，可没过多一会儿，两个鼻孔就又塞住了，周志仁只能半张着嘴呼吸，等待着下一次把鼻涕擤出来，周而复始。他觉得两个眼珠快要爆裂、脑子里嗡嗡作响、鼻孔周围的皮肤因为被反复摩擦而产生的灼烧感，以及鼻塞造成的窒息感都让人没来由的烦躁，他想要大叫，想打人。一天下来，这样的折磨足以让任何人头昏眼花、筋疲力竭。

　　1981年，从上海坐火车到重庆需要将近30个小时，摇晃的车厢配合着叮叮咣咣的声音，慢吞吞的，好像永远都开不到尽头。老白一直抱怨车厢里很臭，说还没到重庆他就要被熏傻了。周志仁因为鼻塞反而什么都闻不到，也许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了。
　　“你觉得会是他么？”对面的老白一边卸着那只刚买来的烧鸡一边问。
　　“谁？”周志仁闭着眼睛坐在下层卧铺上，因为嘴还要用来呼吸，所以他现在说话时尽量简短。
　　“还能有谁，”老白掰下来一只鸡腿递过来说，“李义清啊。”
　　周志仁看了一眼，冲老白摇了摇头，他现在没有半点食欲，只想要正常的呼吸。
　　“我当然希望是他，”周志仁重新闭上了眼睛说，“但你要问我真正的想法，我只能说：不知道。”
　　日期：2017-07-14 20:45:53
　　火车还在摇晃中缓慢前行着，再有几个小时就要到重庆了，这还是周志仁第一次去四川。火车开进西南，窗外的景致就已经完全变了样，和上海比起来，这里山河交织、层峦叠嶂，乳白色的雾气填满了山峦之间的空隙，放眼望去早已不像人间，而是另一个世界。

　　“李义清会在这里作案吗？”周志仁毫无意义的问着自己。这些日子，他一直会把自己想象成是李义清，用他的视角去看待世界，以揣摩他的心境，虽说有些一厢情愿，但周志仁还是会去尝试，他想变成李义清，想猜出李义清下一步会怎么做。
　　其实在动身去重庆之前，周志仁和老白就已经在电话里和当地警方进行过短暂的沟通。作案人叫郭成，身高一米63，广西南宁人，于12月15日在丰都长红旅社电击杀害了一名同屋旅客，逃逸中被警方抓获，现在就羁押在丰都县公丨安丨局。
　　南方人、个子不高，这两个指标似乎算是贴近李义清的形象，但其他方面都还不得而知。虽说刚才周志仁回答老白“不知道”，但其实他心里早就对“郭成是不是李义清”有了一个基本的判断—
　　虽然还没有见到这个郭成的指纹和笔迹，但通过重庆警方的描述看来，此人是李义清的可能性，很低。
　　日期：2017-07-14 20:46:59
　　首先，被害人身上有十多处伤痕，和光华旅社的第一个被害人高存惠的情况有些类似，这说明凶手并没有做到一击致命。结合之前上饶和九江的案情，李义清现在的电击手法已经相当娴熟，杀人的过程越快，逃跑的时间就越充足，所以不管怎么想，李义清的手法只可能愈发精进而不太会出现“退步”。
　　其次，在案发现场的房间里，重庆警方采集到了郭成大量的指纹，这显然也不是李义清的风格。上海警方可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四枚残缺的指纹，如果说这还算是他走运的话，那江西的两处案发现场全都没有找到半点痕迹证据足以说明，李义清越来越谨慎了，在现场留下指纹，而且是“大量”的？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似乎不太可能。
　　四个多月以来，周志仁他们都在和那个没见过面的李义清打交道，已经太熟悉了，仅凭以上这两点，就足以说明重庆的案犯不是他，可老白为什么还会问出那个问题呢？在火车即将进站的时候，周志仁还是反问了老白。

　　“刚上车的时候，你问我重庆这个人会不会是李义清。”周志仁一边说一边去包里翻手纸，又要擤鼻涕了。
　　“嗯，怎么了？”老白看着车窗外山城的风景说。
　　“凭我们对李义清的了解，你应该很清楚重庆这个人不是他，”周志仁擤完鼻涕做着深呼吸继续说，“为什么还要问我？”
　　“呵呵，难道你不希望他是么？”老白的话让周志仁陷入了沉默，是啊，如果重庆的这个人就是李义清，那该有多好。想到这里，周志仁看了眼表，早上七点半，此时火车已经停了下来。
　　日期：2017-07-14 20:48:01
　　丰都县距离重庆还有156公里，坐车需要三个小时，等周志仁和老白到达丰都县公丨安丨局时，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了。他们没有多耽误一分钟的时间，直接来到这里的审讯室。

　　见到案犯郭成的第一眼，周志仁和老白就已经有数了—不是他。这个叫郭成的人虽然身材不高，但很结实；皮肤黝黑，短发，眼睛很大，眼珠还有些外凸；嘴唇很厚，下巴还有些地包天，乍看上去，整个人像是一只青蛙。
　　按照程序，周志仁对郭成进行了简短的提问，“你去没去过上海？”、“这是你第一次作案吗？”、“电击杀人的手法是谁教给你的？”郭成都一一作答，问答中周志仁观察到这个人很简单，心里似乎没藏着什么东西。他无业，去年和几个朋友来重庆找事做，朋友们陆陆续续或走或留，只剩下他自己在这瞎晃。到年底了，他想买点东西回家过年，但身上早就没钱了，所以才动了杀人劫财的脑筋。电击的手法是听别人说的，具体是谁他早就忘了，总之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这个郭成说话很干脆，审讯的过程中，眼睛直视着周志仁和老白，一副敢作敢当的神情，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没有半点隐瞒。周志仁想，李义清绝不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人。
　　审讯结束后，还是要看指纹和笔迹的对比才能下最终的判断，果不其然，郭成的指纹笔迹和李义清完全对不上，重庆的电击案是一起独立案件，和他们要查的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丰都县的刑警不停的向周志仁和老白表达歉意，说害他们白跑了一趟。
　　“哪里的话，只要有一点点可能，我们都要亲自确认，”老白递给丰都刑警一支他的牡丹烟说，“谁叫我们是丨警丨察呢。”
　　“我说啊，既然来了，就别白来一趟，”丰都刑警点着了烟说，“我们丰都可是有名的鬼城哦，我陪你们去逛逛，反正重庆回上海的火车要等到明天。”

　　鬼城？周志仁终于明白，为什么在火车上往外看时，映入眼帘的那些精致不像是人间，原来自己已经置身于阴曹地府了。
　　日期：2017-07-14 20:49:06
　　丰都刑警带着周志仁和老白在鬼城景区逛了一个多小时，一路上他都在不停地做介绍，对各大景点的熟悉程度完全不亚于专业导游。据他说，丰都春秋时称巴子别都，素以“鬼国京都”、“阴曹地府”闻名于世，坐落在六天青河旁，有三宫九府，宫阙楼观贵似天庭，鬼帝坐镇在此，统亿万鬼神，故而此处成了传说中人类亡灵的归宿之地。
　　原本周志仁对这些无稽之谈只是淡然一下，毕竟只是传说。可往鬼城的深处走时，他想，如果这里真的是阴曹地府，那李义清杀过的那些人的鬼魂，此刻也应该在这吧。高存惠、吴明山、魏喜来，周志仁默念着他们的名字。他们经过鬼门关、哼哈祠、报恩殿、财神殿，最后来到了位于半山腰的奈何桥。

　　“我小时候常听老人说，人如果是横死的，他的魂就过不去奈何桥，去不了阴曹地府，没法转世投胎，只能游荡在人世间做孤魂野鬼。”老白两手叉腰望着桥的另一端说道。
　　“老白的话，我记得特别清楚。”2012年，周志仁的家中，他对于更生说。
　　“高存惠、吴明山、魏喜来，那天下山时我还在不停地默念他们的名字，我在心里告诉他们，一定会抓到凶手、一定会抓到凶手.”
　　日期：2017-07-14 20:49:52
　　自重庆以后，再没有电击案发生。时间已经悄然进入到了1982年，李义清早已销声匿迹，上海静安分局里，不停有同事被抽调到别的案子，调查电击案的警力已降至原来的一半甚至更少。周志仁、老白、许栋民、冯汗，他们都去办过别的案子，可他们谁都没有忘记电击案，只要一有空，就会接着调查，可他们没想到的是，转眼又一年过去了，依然没能找到和李义清匹配的指纹和笔迹.
　　时间来到了1983年。
　　“1983年.”周志仁看着窗外，半天没有说话，长时间的沉默。

　　于更生只是等着，等着周志仁把话说下去。
　　“1983年，我疯了。”
　　第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