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二次踏入这一间办公室。这间赛思中国最敞亮的办公室，是前任总裁程轶群留下的，何乘风不知为什么，选择了另一间稍小的办公。乔莉走了进去，坐在老板桌前，不禁暗暗感慨，她和程轶群在这张办公桌前的十分钟谈话，决定了她留在赛思中国当秘书，也决定她后来进入销售，接手晶通，总之，这一年多的命运，便是由这张办公桌开始的。

　　“你喝点什么？”施蒂夫笑容满面的问。
　　“不用，”乔莉有些吃惊：“谢谢施总。”
　　施蒂夫见乔莉望着桌上的相框，介绍道：“这是我太太，还有我的孩子。”
　　乔莉笑了笑，不由想起一年多前在这里见到程轶群全家福的情景。施蒂夫不知她与这间办公室的渊源，问：“你是第一次来我这儿，怎么样，布置得还可以吧？”
　　“挺好的。”

　　“我听瑞贝卡说，你们是差不多时间从秘书转出去的，你到了销售部，她到了市场部，下个月，瑞贝卡会再升一级，她的进步很快，你呢，对做销售有什么感想？”
　　“销售工作很锻炼人，”乔莉拿不准他的思路，恭敬的答道：“瑞贝卡很有才干，我要向她多学习。”
　　“我们香港人呢，和台湾人有些不一样，台湾人喜欢拉帮结派，什么事都要是他们的自己人，这才能干，其实，这和中国传统的家族制有什么区别，大家出来做事情，就是为了利益，不能升职加薪，谁会为你卖命呢，职业生涯，这都是很有限的，你现在这么年轻，可能觉得错了一步两步没有什么，可是从现在到你退休，也不过三十多年，错走了一步，也许就要多走许多弯路，比如说我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的同事，有的当了总裁，有的还在当小职员，这就是差别。”

　　乔莉听着这翻似乎推心置腹的话，心中更是猜不透他的来意。她努力把嘴角往两边拉起，微笑着倾听着。施蒂夫看了她一眼，不急不忙地又道：“晶通电子的邮件你看到了吗，你觉得弗兰克他们会怎么解释？”
　　“这，”乔莉心中一紧，道：“他们会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是吗？”施蒂夫耸了耸肩膀，佯装吃惊道：“你是负责晶通电子的销售，不管这个解释是什么样的，公司的损失，总要有人来承担吧。”
　　“是的，”乔莉道：“那也没有什么办法。”
　　施蒂夫真的有点吃惊了。他觉得不可能有人会真为老板卖命，他打量着乔莉，有点明白了，这个姑娘十分精明，没有实际的好处，她是不会向自己表明真正的态度的。想到这儿，他笑了笑，道：“如果销售部把这个责任交给你来承担，我认为是不公平的。”
　　乔莉一愣，惊讶又有点迷惑地看着施蒂夫。施蒂夫第一次在她的眼中看见了职场新人的稚嫩，他心中滑过一丝得意，像老狐狸抓住了一只兔子：“你曾经向美国总部告过我的状，是不是认为我会恨你？这封市场部的邮件，就是为了要让你承担责任，要赶你走？你要是这么想，就太错了，我毕竟是赛思大中华区的ＶＰ，我要为全公司负责，为你们中国区的每一个员工的真正利益负责。你告我，是为了晶通电子，是为了工作，我不会和你计较的，相反，我很欣赏你，年轻人就是要有冲劲，要有干劲，这样才能有进步。”

　　乔莉默不作声，她实在弄不懂施蒂夫了。施蒂夫对自己这番演讲十分满意：“公司上上下下，谁都知道，晶通电子，其实是何乘风在主导，陆帆和整个销售部在配合，你只是名义上负责这个项目的销售，但是出现了问题，就把所有的责任推在你的身上，这是不负责的。”
　　他紧接着又道：“何总在石家庄峰会的时候去过美国，曾经向总部说明了你的情况，总部对你印象深刻，觉得你年轻，同时，也觉得你没有经验。”
　　乔莉心内大惊，如果这话是真的，那晶通电子的责任，自己是一背到底了。“安妮，你有没有想过，”施蒂夫道：“你现在的销售业绩是零，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纪录，如果你因为这件事情离开赛思中国，谁会聘用一个销售业绩为零的销售，而且，你有向总部告状的历史，很多人会认为，你不能好好处理和公司管理层的关系。”
　　乔莉见他说话处处为自己考虑，不由更加迷惑，她稳住心神，问：“施总，您有什么好建议？”
　　“如果我是何总，或者弗兰克，我会想办法帮你完成一两个单子，就算你要离开，我也会容你一段时间找个新工作，或者，我会尊重你的意见，看看是不是往市场或者行政方面转，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收到此类的信息。我是很遗憾公司会损失一个人才，想尽力能留住你，实在不行，也希望能让你一个比较好的去处。”

　　乔莉闻言心头一震，是啊，她到现在，也没有听到过任何类似的话，从石家庄回来有一个多月了，何总也好，弗兰克也罢，就连云海，也和她断了来往，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她苦笑了一声，施蒂夫今天说的话，是她在赛思中国当销售以来，听到最温暖人心的话，可是，这话却是从施蒂夫，一个最不可能说的人的嘴里说了出来。
　　“我有个朋友，”施蒂夫道：“是新达集团下面一家子公司的总经理，他说想要买一批新产品，新达集团好像是划归你的名下吧？怎么样，我找个机会约约他？”
　　“好，好。”乔莉没有想到他为帮自己拉生意，忙点头称是。
　　“如果你对市场工作感兴趣，随时可以告诉我，”施蒂夫道：“我在ＩＴ业多少有些关系，希望可以对你有所帮助。”
　　“好的，谢谢施总。”

　　“行了，”施蒂夫笑道：“我想说的都说完了，你可以出去了。”
　　乔莉没有想到，这次来见施蒂夫，居然是这个结果，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愧疚地道：“施总，上次邮件的事情，我很抱歉。”
　　“你是因为工作，”施蒂夫道：“我帮你，也是站在工作的角度，希望你能够意识到，对公司来说，没有好的销售人员，是一个麻烦的问题，而一个好的销售，却是可以通过各种方式培养的，我不过是不忍心看见一个职场新人，被人当枪使，使完了，就像一个垃圾，随时就被扔出去了。”
　　乔莉的表情僵硬了一秒钟，施蒂夫最后一句话，像一根刺，深深的扎进了她的心里。她真的那么没用吗，在赛思中国，乔莉，不过是一个笑话式的小炮灰。
　　乔莉带着无比复杂的心情离开了那间办公室。这间曾令她感激不尽，并为自己带来无限远景的办公室，突然，她意识到，程轶群的帮助不过是举手之劳，他从没有在意过她的命运，不仅他没有，何乘风、陆帆、狄云海等人更谈不上了，没有人会在意她的职业生涯，父亲的话，此时才显得如此之重：你只在你自己的船上。
　　是啊，这话没有错，她只能自己为自己负责，不论她曾经作过什么样的打算，现在，到了她为自己买单的时候了。

　　施蒂夫的一番话为她打开了新的思路，她现在的确需要尽快开单，或者尽快转向市场，既然何乘风陆帆不再管她，接受施蒂夫的帮助也没有什么，再说，她是个快滚蛋的小销售，也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了。也许施蒂夫那个人，还真的是个挺不错的人。乔莉心乱如麻，觉得自己的判断未必正确，并含着隐隐的不安，但不管怎样，她没有时间了。她要开单，越快越好。

　　她拿起电话，拔了施蒂夫的分机号：“施总您好，我是安妮。”
　　“安妮，有事情吗？”施蒂夫温和地道。
　　“这几天您有空吗，我想尽快约新达集团的人，”乔莉一口气说出想法，尴尬地笑了笑：“谢谢您。”
　　施蒂夫轻笑一声：“我来约吧，有消息通知你。”
　　乔莉挂上电话，觉得心里的重压松动一点。不管这个方向是对是错，她总得试一试。这时，ＭＳＮ亮了一下，她打开来，是方敏：嗨，你好吗，还是一个人吗？

　　她迅速回道：挺好的，你怎么样？
　　我要当妈妈了，方敏喜悦的感觉透过文字传过来：三个月了哟。
　　恭喜啊，乔莉写：身体还好吗，有什么感觉吗？
　　没有啊，一切正常啊，我什么反应都没有，能吃能睡的。
　　恭喜恭喜。

　　你也要加快嘛，你看，去年你二十六，今年你就二十七了，现在把过了二十六的都叫剩女，再过一年，你就要二十八了，到那个时候，事情很难办了。
　　哦。
　　现在的男人都很挑的，剩女比剩男多，要是过了三十岁就难了
　　嗯。
　　而且年龄越大，生孩子越难，我现在有个朋友，三十七了，第一胎哟，她的反应可大了，根本吃不下东西，很艰难的。

　　是。
　　方敏似乎没有感受到，对话框这头的乔莉，正在什么样的处境，只是不停地劝她，乔莉从得知她怀孕时的快乐，逐渐变成一种无奈，结婚，为什么对男女这么不公平?同样二十六七年纪的男女，似乎全天下人都会为女人的婚事瑟瑟发抖，而对男人，却都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
　　她没有精力再想这个问题，礼貌地打断了方敏，方敏又问：我再给你介绍一个？
　　好的，乔莉写：谢谢。
　　行，我留意，方敏道：我不多聊，医生叫我少用电脑，有事打家里电话。
　　乔莉关上ＭＳＮ，站起身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方敏的话给她添了新烦恼：事业不成，婚姻不就、年纪一把，她叹了口气，端着杯子，慢慢地喝着，还有六天，陆帆就要回来了，不知道施蒂夫会不会在这六天之内，给自己搭上新达的线。新达集团下面有十几家分公司，到底是哪一家要买产品？正思量着，电话响了，施蒂夫告诉她，今天晚上约定了新达的人一起吃饭，乔莉大喜过望，连声表示感谢。恰巧琳达从她旁边路过，见她欣欣不已地抱着电话，似乎晚上要见客户，不由心中一动，走了过来：“嗨安妮，在忙？”

　　乔莉吓了一跳，本能的扯过一叠文件：“是啊，瞎忙。”
　　琳达瞄了一眼文件夹上的名字，国企改制，心里大为诧异，怎么，晶通电子还有戏，难怪欧阳贵对此讳莫如深，不肯透露一点消息，看来这事还是秘密的进行着。她笑了笑问：“你又搭上了什么好客户？”
　　“没有啊，”乔莉道：“还是晶通电子。”
　　“也是啊，峰会开了也两三个月呢，怎么样，这块肥地要丰收了吧？”
　　“现在还不知道呢，”乔莉尴尬地笑了笑：“还在做。”

　　“我听说过下个月，你们要到石家庄去出一趟长差？”
　　乔莉哪儿猜到这是琳达在诈她，又不好意思说不知此事，只得含糊点头道：“嗯嗯，大概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