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抬起头，眼含热泪和乡亲们挥了挥手。蓦地，他看见肖彩凤远远地站在人群后面，脖子上系的红围巾格外醒目。
　　李富贵把头往旁边一扭，顶着风雪出发了。
　　（3）
　　“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
　　赵大鹏的口令像冲锋枪点射震撼着新兵的耳膜。他是典型的“五大三粗”型军人，头大嘴大手大脚大屁股大，腰粗腿粗脖子粗。别看其貌不扬，但体壮如牛，蛮力过人，单兵军事素质过硬。崭新的“三点红”军装穿在他身上犹如紧身衣一般，脱光了浑身上下都是硬如坚石的疙瘩肉。每逢有人夸他身体棒时，他就会捶打着胸大肌，发出“咚咚”山响，得意地说：“俺从娘肚子里爬出来，就没感过冒。”

　　他这个新兵班长连喊了三遍，十几个新兵也没能站在一条直线上。李富贵个子高，当之无愧成了排头兵，肖二柱个子矮，站在了最后。
　　赵大鹏看着这帮生瓜蛋子，牛眼珠子直往外蹦火星，脸色像是要把人活吞下去似的，“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当兵不怕苦，怕苦不当兵；武艺练不精，不是合格兵。你们要想脱胎换骨，完成从老百姓到革命军人的转变，就得有吃大苦，受大累，遭大罪，流大汗的思想准备。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新兵们回答得有些底气不足。
　　赵大鹏牛眼一瞪：“你们没吃早饭吗？我再问一次，记住了没有？”
　　新兵们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扯着嗓子喊：“记住了！”
　　“这还差不多。”赵大鹏两颗鼓出的眼珠子挑剔地打量着新兵们足有三十秒，就像吃饱肚子的老虎盯着一群瘦骨嶙峋的小鸡。
　　脱胎换骨，谈何容易？

第三章 传奇身世（13）

　　新兵连跟传说中的地狱差不多，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三天工夫不到，李富贵就快顶不住了。顶不住也得顶，说啥也不能当逃兵，让村里人看自己的笑话。再说了，肖二柱都能吃得了这份苦，难道自己还不如他吗？
　　又过了几天，李富贵发现有点不对劲，赵大鹏为啥对别人都能手下留情，惟独看自己眼眶子发青呢？
　　武装越野时别人落在了最后，大不了挨顿训就完了。要是换成了李富贵，赵大鹏开口就骂，骂完了还要罚李富贵再跑十分钟。
　　李富贵的身体协调性不好，单杠第五练习做不上去。赵大鹏把脸一沉，雪白的牙齿绽放出刺刀一样的冷锋：“上不去！吊十分钟就上去了。”
　　李富贵心里暗暗叫苦，又是该死的十分钟。他知道赵大鹏穷，压根戴不起手表，他说的十分钟随意性太大，要是高兴了，十分钟也就是撒泡尿的功夫，要是心情不好，十分钟就是一上午。
　　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反正哨兵都换两班岗了，赵大鹏也没让他下来。
　　李富贵累得小脸发白，胳膊发酸，手指发麻，可怜巴巴地哀求：“班长，我，我实在是吊不住了。”
　　回答他的是一声怒吼：“十分钟还没到呢，吊不住也得吊着。”
　　又过了一会，李富贵实在坚持不住，手一滑，从杠上掉了下来。赵大鹏二话不说，抡起外腰带就抽，李富贵的大腿根当时就肿了，三天不敢坐板凳。
　　到了晚上，赵大鹏在宿舍的空地上泼了一碗凉水，再摆上两个小板登，命令每人做俯卧撑五百下，要求膝盖不能沾水，沾水者重新开始，谁要是做不完，脑袋休想挨枕头。等到了李富贵这里，标准又变了，不论个数，只论时间，又是狗日的十分钟！

　　李富贵被赵大鹏折磨得苦不堪言，自己明明做得比别人好，最起码也比肖二柱强，但班长对别人都是红脸，对自己却始终是黑脸，只要自己稍微有让班长不满意之处，他不是骂就是拿腰带抽。
　　时间一长，李富贵吃不消了。他暗地里打定主意，如果赵大鹏再敢拿腰带抽自己，就开始反抗，看这个法西斯班长还敢不敢欺负自己。
　　没多久，他就找个机会反抗了一次，让赵大鹏和战友们吃惊不已。赵大鹏果然对他客气起来，他正暗自庆幸呢，营长张星星和教导员朱成突然找他谈心。
　　张星星和朱成就是把李富贵从榆林村领到部队的接兵军官。
　　张星星在这个团，在这个团所属的师，在这个师所属的军，在这个军所属的军区，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全军开展“大比武”活动时，入伍一年半的张星星拎着刚配发部队的半自动步枪参加武汉军区射击比赛。他在立姿快速射击课目中，四十秒钟内发射四十发子丨弹丨，打掉了四十块钢靶，弹无虚发，技压群雄，获得了军区首长颁发的“神枪手”荣誉称号。
　　张星星由此上了报纸，进了广播，成了名人。入党，提干，晋职，一路春风得意，等他一屁股坐到营长的位置上，他发现自己遇到了一块难以打掉的钢靶，这就是文化知识。
　　这个煤矿工人的儿子大字识不了几箩筐，尝够了没有文化的苦头。所以当他发现李富贵时，就下决心要把这块铁坯锤炼成好钢。
　　教导员朱成虽然没有张星星那般光辉灿烂，但他在师里也是出了名的秀才，接兵前是师政治部组织科干事，笔头子硬得很，年前才到这个营任教导员。
　　晚饭后，他们把李富贵叫到营部会议室，朱成笑着对李富贵说：“富贵，新兵训练很苦，你能吃得消吗？”


第三章 传奇身世（14）

　　“报告营长、教导员，我在家啥活都干过，不怕吃苦，能吃得消。”李富贵斩钉截铁地答道。
　　张星星和朱成对视了一下。朱成问：“是吗？那我怎么听说你最近不服从班长的命令？有怕苦怕累的情绪？”
　　李富贵愣住了，木桩似地站在那儿，心里想，赵大鹏可真够黑的，把状都告到营长和教导员这里了。
　　“营长，我不怕苦，但赵大鹏欺负我，天天找我的别扭，我不想在他的班干了，我想调班。”
　　张星星说：“李富贵，实话告诉你，赵大鹏给你开‘小灶’，是我和教导员特意安排的，他可是全营军事素质最好的班长，论本事不比我差多少，要不是在女人身栽了跟头，早就提干了。去年他给学生军训时，违反了在驻地不准找对象的纪律，偷偷摸摸地和老师好上了。事情传开，他提干的事不但泡了汤，还背了个处分。今年他就该退伍了，正愁一身的武艺传给谁呢。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机会我和教导员给你创造了，你能不能把赵大鹏的本事学到手，就要看你自己了。”

　　朱成又说：“富贵，你有知识，这是你的长处，但只有当你成为一名军官以后，才能充分发挥你的长处，而你要想提干，在咱们师，没有过硬的军事技术是不可能的。”
　　张星星最后说：“富贵，剑是磨出来的，钢是炼出来的，只有残酷才能造就优秀。你记住了吗？”
　　响鼓不用重锤敲。李富贵明白营长和教导员的一番苦心后，激动地敬个标准的军礼：“营长、教导员，我懂了。”
　　打那以后，李富贵像对待亲爹一样尊敬赵大鹏，不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每天晚上还给赵大鹏打洗脚水。到了周末，他就把赵大鹏脱下来的衣服、袜子和鞋垫收走，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
　　赵大鹏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他是真心地教，李富贵是使劲地学，俩人心照不宣，摽着膀子练。张星星和朱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半年后，八一建军节到了，按往年惯例，全师以比武的方式来纪念这个军人最看重的节日。

　　在高手如林的师部大操场上，经过几轮较量，弱者纷纷落马。初生牛犊不畏虎的李富贵拿了全师射击、刺杀、投弹三项个人第一。
　　师长当场宣布给李富贵记二等功，作为预提军官对象送教导队集训。
　　比赛结束当晚，全营会餐。
　　李富贵有生以来第一次喝醉了，撒尿时差点掉进厕所的粪坑里；赵大鹏抱着树“哇哇”吐了半宿；张星星和朱成则人事不省，几个老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俩人抬到床上。
　　年底，营里发生三件大事：张星星晋升为副团长；李富贵改名为李卫国，被任命为一连一排长，穿上了四个兜的军官服；一连一排二班副班长肖二柱酒后撒泼，辱骂排长李卫国，被关了五天禁闭。

　　肖二柱心里头一直有个解不开的谜，张营长和朱教导员当初是咋看上李富贵的呢？
　　肖二柱能摆出一马车瞧不起李富贵的理由。
　　咱是榆林村党支部书记的儿子，也算是干部子弟吧，根正苗红，吃穿不愁。李富贵穷得连妈都没有，是靠喝百家奶、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别看他长得挺高，瘦得却像个大头鬼，成天佝偻着腰，演杨白劳都用不着化装。
　　别看李富贵表面上老实巴交的，实际上跟他爹一个操性，满肚子花花肠子。为了能当上兵，他觍着脸皮求“王半仙”到俺家提亲，谁不知道俺姐不能生崽。这小子为了能当上兵，断子绝孙也不在乎，竟然不怕村里人戳他们家脊梁骨。俺爸肯定是老糊涂了，不但答应把俺姐嫁给他，还要替他家还生产队的饥荒，送他家五袋粮食和一百块钱，这样的好事上哪找去？爸对李富贵一家这么够意思，听说李老蔫还不大乐意。俺觉得李富贵不像是真心娶俺姐，到部队这么长时间了，他见着我总是爱理不理的，也不给俺姐写封信。喝过墨水的人心思猜不透，鬼知道他打的是什么小九九。李富贵这种犊子就是欠收拾。赵班长真有眼力，不用俺打小报告，就看出来他不是个好东西，三天两头就找他的茬，不是骂就是打。活该，这就叫恶人有恶报！


第三章 传奇身世（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