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河山一寸血》
第9节

作者: 王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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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摊开自己的左手,手掌上打了绷带,而且又是汗又是泥,现在那上面又有了看不见的血迹。但是韩云并没有感到悲伤,古人说,管文勤教授说:除恶之体, 于斯已极。他一下子领悟不了,但是那个捂着额头惨叫怒骂的士兵,那个俯倒在掩体上的烈士,却在告诉他,这是战场,对面是侵略者,他们来到这片土地,是要侵略,是要抢劫,是要杀戮!在这炮火纷飞的战场上,每一秒钟都有死神在狂欢!想想自己的生命,自己的祖国……

  亲历过死亡,或许会让人崩溃,或许会让人坚强,只在于人们如何去选择。
  手榴弹炸碎了韩云的幻想,士兵的牺牲却在他心中破裂的地方建造起了另一个堡垒。那个堡垒,叫坚强与责任。
  "杀!"韩云跳起来,狂热地扣动了扳机。
  望远镜中,是一片灼热的地狱。鹰森孝之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那沸腾的阵地。战斗已经打了两个多小时,支那人的反抗却比想象中要强烈许多,大日本帝国的勇士们被压制在支那人战壕前五十到一百五十米的区域内,就算能偶尔冲上去,总被一连串手榴弹砸了回来。
  鹰森孝之放下望远镜,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太阳已经升起了老高。他沉稳地走回指挥部,在铺开作战地图的桌子前站住。作战地图上,到处是铅笔划出的圈圈点点以及部队番号的说明,鹰森孝之的手指在地图上代表宝山的图标附近勾画了一下,皱眉沉思。

  宝山以东,是国军第六师的阵地,自从昨天日军攻占了吴淞炮台,第六师从吴淞镇以及西南、东南奋勇反击,希图夺回炮台。日军第十一师团不得不凭借炮台固守,战况异常惨烈。但是……
  鹰森孝之的手指在宝山以东重重敲打了两下,眉头舒展开来。他直起身子,挥一挥手。副官跑了过来。"大佐阁下!"
  "报告情况。"
  "是,大佐阁下!目前第一大队于宝山以北与敌军接触,敌军工事齐备,火力凶猛,但已取得支撑点,相信能迅速取得突破口。第二大队于宝山以东遭遇敌军强力反击,敌军机枪火力覆盖整个阵地。大佐阁下,上杉大队长希望提供火炮支援。"
  "命令:第二大队暂时转进。同时,通知第三大队,从这里进行迂回作战。"
  "但是,大佐阁下,那里是……"
  "执行命令!"


第19节:第二章 故乡,战场(7)

  "哈……哈依!"
  鹰森孝之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了指挥部,他举起望远镜,带着赞叹,凝视着前方的战场。
  七连的战士们,包括连长任立都不知道,为什么日军凌厉的进攻竟忽然停滞了下来。城北方,激烈的战斗仍在继续,肉眼可及的地方,日军灰绿色的军服时隐时现。
  七连的军人们却不顾仍然在周围爆炸的炮弹,也不顾身下袍泽的鲜血染红的泥土,就那么一屁股坐在战壕底下,大口喘息。他们精疲力竭。那并不仅仅是肉体上的疲倦,更是心灵上的疲倦。没有几个人还有精力,到处都是呼喊:
  "来个人!帮把手!大傻快不行了!他妈快点!"
  "我操!大夫呢?大夫去哪儿了?老子血快流光了!"

  一群群还算安好的士兵,夹着、扛着、背着、抬着轻重伤员或者尸体,在战壕之内穿梭。其他的军人们也不起身,只是不停地发着牢骚:"王麻子,你死了没?"
  "你大爷的!别他妈咒老子,你死了老子都死不了!老烟枪挂了!"
  "日他先人的,他还欠着老子一块大洋呢!"说话的人看似不忿,却回头悄悄抹了一把眼泪。片刻之后,有的人掏出水壶和干粮袋。于是又有人叫骂:
  "水!谁他妈有清水?老子水壶被打漏啦,渴死老子啦!"
  "炊事兵呢?卖×养的,打了一早上,连碗热饭都不给?!"

  士兵们的叫骂显得有气无力,不仅是士兵们,下级军官们也一样。比如余念宝,他靠坐在战壕底部,抽出一支纸烟,拍拍身边另一个老兵:"二壮,有火儿没有?"
  二壮回头看见余念宝手中的香烟,眼睛如狼一样绿了:"班长!班长!你哪儿来的烟?娘咧,看着就香死人了!还有没有?分我一支!"
  "有你妈的头,老子前几天顺的,一直舍不得抽!"
  "那给我抽两口?班长,就两口!"
  "滚你娃的,你那骆驼一样的嘴,两口就给老子抽光喽!这么着……"余念宝把烟撕成两半,把较短的一截塞给二壮,一边推搡着他:"赶紧找火!等等那些狼娃子上来了,你连这一点儿都抽不上!"

  "好咧!好咧!"二壮喜道。在硝烟未尽的战场上,找个火头实在是太容易了。片刻之后,班长和他的士兵就靠在战壕里,吞云吐雾。
  "不容易啊!"余念宝摸了摸自己的左耳,一发子丨弹丨打掉了他半拉耳垂,可是打仗的时候他都没感觉到,等发现了,血都凝结住了。他美美地吸了一口烟,把那浓郁的烟雾混杂着火药那刺鼻的味儿一起吸入胸腔,回味了半晌,才慢慢吐出,一边感慨着:"不容易啊,老子他妈还活着!这枪子儿要是望右偏上半个巴掌,老子现在估计都该喝孟婆汤了!"

  "嘿嘿,班长您大难不死,那就必有后福啊!"二壮同样美美地吸着烟,嬉皮笑脸地恭维着班长。余念宝笑骂:"滚你妈的蛋,这句话不知道多少人说过了,可是福气长啥样老子都没见过!"
  他叹息一声,踹踹脚边那个被飞机打死的军人的尸体 :"咱在月浦的时候,不是也跟狗熊说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现在怎么样?飞机打了几发子丨弹丨,那就是他的福气!"正在这时,一颗炮弹在他们战壕后方炸响,泥土扑了两个人一头一脸,余念宝跳起来,扑腾着脸上头上,叫骂:"他妈的,不用挖战壕,不用挨丨炸丨弹,不用吃枪药,还真他妈算是福气!"

  说话间,一个老兵凑过来:"什么好烟,这么好闻?还有没?还有没……"
  "好烟没有,好粪倒是有一泡,你要不要?……"
  另一边,韩云和管文勤也一样靠在战壕里,管文勤奇迹般地保住了自己的眼镜,此刻正掀起衣衫擦拭上面的尘土。日本人早撤得没影子了,天空中也没有炮弹再落下来。微风吹过,硝烟散了些,阳光终于暖暖地洒下来。
  韩云沉默了半晌,方才道:"管先生,我忽然明白了那句诗词。"
  "噢?"管文勤文人天性,闻言抬起头来:"哪一句?"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韩云梦呓一般念。管文勤微微一笑,戴上眼镜:"高适的《燕歌行》,你明白了些什么?"

第20节:第二章 故乡,战场(8)

  "当兵,打仗!"韩云抬起头来,眼中含泪:"从古至今,当兵的保家卫国,都是这么过来的。现在,我们也是当兵的了,轮到我们打仗了!"
  管文勤笑着点头:"是啊,《燕歌行》主旨虽不在此,但这两句却不愧为千古佳唱。君不见沙场征战苦,君不见沙场征战苦……刚才,管某就在想,若是让每个中国人都听听这日军的炮火之声,都尝尝这征战之苦,中国所存千年积弱之沉疴,想必会一扫而空!"
  管文勤仰起头,凝视着战壕上方露出来的一条窄窄的天空,污秽的脸上充满了希冀。他回过头来,对韩云笑道:"不过,韩同学,我倒是觉得,另一句诗应该更适合于我们现在的心境。"
  韩云露出疑问的神色,管文勤笑了:"你才二年级,可能还没有学到:`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句诗是百年前林则徐的《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可惜百年以来,大多国人连听都没有听过,可叹!可叹!"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韩云在口中反复咀嚼着这句诗,一时竟然愣了。

  正说话之间,一旁传来喝骂以及男人的啼哭之声。几个人一愣,转过头去。战壕七扭八拐,几个人看不到。李伯楠站起来:"你们两个抓紧时间休息,我去看看,顺便找点儿吃的喝的回来。"
  四
  三营从月浦战线开下来的时候,不过四百多人。一路收拢残兵和志愿者,才达到六百人之多。几乎每一个班,都有那么三个两个新面孔。尤其是七连二排,一场刺刀拼下来,赔了二十多条汉子,所以这个排的新人最多。比如余念宝的三班,就一口气补充了韩云、李伯楠、管文勤、刘三和谢大川五个新人。至于其他班,也各有补充。
  莫海也是这样一个新人,他被分在二班,防线就在三班侧翼。战前,他是宝山县的巡警,三营开往宝山的时候,他头脑一热,就跟上来打鬼子了。
  但是,此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也正是这个莫海。

  "不,我不要打仗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莫海在地上打滚,黑色的丨警丨察制服上一团一团,是和着鲜血的泥。周围的军人们沉默着,也没人上去管他。
  李伯楠走过去的时候,吴建平也刚刚赶到。他一看这幅场景,左右看了一眼,一把拽过二班长:"这是怎么了?"
  "这……排长,这是个新兵,想是第一次打仗。"二班长艰难地说:"他身边的小胡被日本人的枪子儿把天灵盖掀飞了,那家伙当场就傻了,刚醒过来,然后就这德行!"
  吴建平皱起眉头:"小胡死了?"
  "嗯,尸体……刚抬下去。"
  "其他人的情况呢?"

  "大树右膀子被炮弹崩断了,其他人没什么事儿……哦,还有就是这小子。"
  "你他妈这班长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管管?"
  "我……小胡……大树……"二班长也不说了,眼睛中含着泪。吴建平张张嘴,最终放弃了,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松开了二班长,踩着满地的血泥向莫海走过去,满心不是滋味,这血是小胡的?是大树的?可惜了两个好兵,死的为什么就不是这个正在打滚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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