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忍你妈的×,你这肥猪!"老尹的理智恢复了一点,他挣扎着怒吼 :"放开老子,老子的枪呢?老子的枪呢?狗日的小日本,敢打老子……"谢大川紧紧抱紧老尹的身子,不让他挣扎,使劲往下拖:"好,好,大哥您是好样的,我是肥猪,我是肥猪,我是肥猪还不成吗?您别闹,别闹,咱看了大夫回来再打小日本……"鲜血洒了两人满身,谢大川脸上又是汗又是血又是泥,还有不知道为何流出来的泪水和鼻涕,两个人近乎扭打着。
"手榴弹!"军人们凄厉地喊叫。话音未落,一个黑乎乎的铁疙瘩已从天而降,正落在谢大川和老尹脚下。时间好像凝固了,谢大川木呆呆地看着脚下那个仍在打滚的东西,老尹不顾一切,伸出那只受伤的膀子,想要抓起它,周围军人们声嘶力竭的警告声拖得老长老长 :"隐--蔽--"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手榴弹的外壳慢慢从内而外,被挤碎了,弹片开始喷薄而出……
"轰隆!"
六
"大哥!大哥!"
手榴弹的硝烟未尽,军人们从各自隐蔽的地点扑出来,继续射击,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刘三,他扔掉了步枪,哭喊着冲过来,扑在谢大川身上,没有人拦住他。军人们眼角一瞥,就都知道,老尹和谢大川,都没了。
没了!
"大哥!大哥,你醒醒!大哥!"刘三的喊叫声嘶力竭,竟然压住了战场的喧嚣。军人们背对着他们,仿佛他们根本就不存在,大声嘶吼着,血污的手一次次拉动枪栓,扣动扳机。刘三的喊声喊在他们心头,那已经四分五裂的老尹也是他们的兄弟!黄澄澄的弹壳带着火热的爱与恨,夹杂着对生死的叹息,掉落在土墙之上,滚落在血泊之中。
韩云头晕目眩地爬起来,手榴弹巨大的声浪震得他感到眩晕,他看着面前那两具残缺不全的身体,呆呆地跪坐在一旁,肩膀上血流如注。手榴弹狂暴的弹片大多被谢大川与老尹的身子挡住,少部分却射出来,在军人们身上带出了片片血花。但是韩云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疼痛,他跪坐在一旁。在他不远的地方,刘三拼命地挥动双手,徒劳的试图捂住谢大川满身的伤口。然而,谢大川那胖乎乎,曾经显得一片和气的身子,如今已经鲜血淋漓,他的右腿几乎从膝盖处整个断掉了,仅仅剩下一层皮仍然连接在大腿上,血水如泉般涌出来,冲开伤口处的泥土,却染不红白色的骨。
"大哥!大哥!不,大哥,你起来!大哥!"刘三晃着谢大川,谢大川的喉咙中咕噜咕噜半天,艰难地喘了半口气,戛然停止了呼吸。刘三并没有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他托起谢大川的身子,向外挪了两步,就力尽滚倒在地。他大喊着:"大夫!大夫!大夫!"
嚎叫声撕心裂肺,歇斯底里。
韩云远远地向刘三伸出一只手,但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步兵炮仍然在不断轰击,刘三抱着谢大川的尸体,尖叫着,发出狼一般的嚎叫,涕泪滂沱。韩云悲伤地呻吟了一声,他提起步枪卧倒在土墙上,拉了枪栓。韩云眯起了眼睛,谢大川的血把世界染成了一片红色,他移动枪口,死亡挂在他的胳膊上,于是那胳膊变得沉稳,丝毫都不抖动。一个日本兵的帽盔从弹坑中抬起来,韩云向那帽盔之下开枪。他一拉枪栓,推出了烫手的弹壳,再次射击。
随后,他扔出了手榴弹,肩御臂,腕随意,那手榴弹划出了近乎完美的曲线。韩云想,谢大川的痛,也让日本人尝尝。
然而正在这时,一个人忽然冲到韩云身边,笔直地站起了身体,那是刘三。他高举着双手,势若癫狂地跳着脚,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嚎叫:"老子操你十八代祖宗!小日本!来打老子,来打老子啊!老子操你十八代祖宗!"
第26节:第二章 故乡,战场(14)
几乎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李伯楠和余念宝从左右跳过来,一人拖住刘三的一条胳膊,把他揪趴下来。子丨弹丨在他们头上发出尖厉的啸声,刘三仿佛发了癔症,与两人疯狂地扭打,直到余念宝狠狠一耳光扇在他脸上,怒吼道:"刘三,你他妈个老娘儿们!兄弟死了,你他妈报仇去啊!拿上你的枪报仇去啊!"
刘三的身体僵住了,余念宝又狠狠打了他两个耳光,只把他打得口鼻出血,才狠狠啐了一口,抄起自己的冲锋枪,对李伯楠吼道:"你,你也放开他!妈了个×的!他再他娘的发疯,老子亲手宰了他!"
刘三愣愣地躺在地上,身边就是大哥的身体。他肮脏的双手捂住眼睛,失声痛哭。李伯楠看了他一眼,抓起步枪,扑回到战壕边上。余念宝也不废话,把刘三的步枪劈头甩给他,转身投入了战斗,再也不看刘三一眼。
韩云始终没有回头,他的心如刀绞,但是在剧痛中,另一些情绪也在慢慢酝酿。刘三又一次靠在了他身边,这一次,他端着步枪,上牙把下唇咬得稀烂。
日军的攻势猛烈,在逼近阵地之后,无论手榴弹还是子丨弹丨,都给守军带来了巨大的伤亡。韩云看着身边一个一个老兵倒下去,他感到心脏慢慢冰冷下去,思维也变得奇怪,关于人性的思考渐渐迟钝,终于消失了。他想到的所有的事情,都只是射击、投弹,或者趴下去,掩护。战争会给人以巨大的改变,第一步,就是改变人的思维。
在这场血腥而又残酷,偏偏却又有着无数英雄般壮举的奋战中,几乎没有活着的人会注意到生命的脆弱与宝贵,两者之间竟然是如此可叹的矛盾。一粒粒几钱重的子丨弹丨或者弹片,就终结了一个个几十年沉淀下来的沉甸甸的生命。
日军不计代价的冲击,在同样不计代价的中国军人面前,如同汹涌的波涛拍在沉默的礁石上,一次次把自己撞得粉身碎骨。然而,礁石也在浪涛的冲击下变得千疮百孔。终有一刻,礁石会被浪涛拍为齑粉。
这种情况,在鹰森孝之重新投入了第二大队之后,已经近于成为定局。侧翼迂回的日军第三大队已经成功地把七连牵制于中国守军的最侧翼,第二大队的突击,让整个战线摇摇欲坠。
"噗哧!"一个守军一头扎倒在战壕中,鲜血从脖子上的一个可怕的伤口中汩汩地流出来。韩云只是看了一眼,就又拉开了枪栓。日本人已经近在咫尺,子丨弹丨和手榴弹早已把土墙掩体打得七零八落,防守者们的伤亡猛然增多。此刻,韩云已经是一个人在负担着两米左右的阵地,他周围倒着三个军人的尸体。他们的血淌出来,洒在战壕中,泥土都吸不干净,形成一个个血洼。韩云就踩在这血泥中,不管不顾地射击。
"小韩!你那里有没有手榴弹了?"一个士兵在一旁喊。韩云扯着嗓子喊 :"还有几个!"士兵猫着腰跑过来:"快!给我两个!"韩云腾出一只手,指指脚下,四五个木柄手榴弹就扔在那里,铁壳上被血和泥糊得乱七八糟。士兵却毫不在意,他提起三个跑了回去。几秒钟后,那边一个手榴弹飞了出来,准确地飞入一个弹坑,爆炸的烟尘伴随着日军士兵的哭喊和惨叫迸射出来。
然而,日军还是不断冲过来,"嗒嗒嗒嗒",一阵可怕的声音响起,韩云猛然缩回脖子,日本人架起了机枪,疯狂地向这边扫射过来。这一次,日军的机枪手竟然如疯了一般,枪声几乎不停顿。未几,更多的机枪开始扫射。军人们被压在战壕中,紧紧低下头。
"手榴弹!手榴弹!"余念宝喊着,刚才那个向韩云讨要手榴弹的军人刚刚直起身子,身上就爆出了几团血雾。他的尸体倒在战壕中的时候,前胸几乎都被打成了肉泥。被拉开弦的手榴弹沉重地落在战壕之中,从木柄下方嗞嗞冒着白烟。
"小心!小心!"军人们大声示警,一个士兵嘶吼着猛扑上去,一把攥住仍然在地上打着圈儿的手榴弹,猛然投掷出去。轰隆一声,机枪哑了!然而,那士兵同样在投掷的一瞬间就失去了生命,他的头颅的上半部分整个被子丨弹丨掀飞了。
第27节:第二章 故乡,战场(15)
韩云顾不得慨叹,他抓紧时间,在眼前的一具尸体的子丨弹丨袋中摸索。韩云根本没有感觉到 "人"对于"尸体"那种本能的恐惧,在鲜血、脑浆和碎肉之前,他只犹豫了一下,一枚弹片就划过了他的额头,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槽,热辣辣的疼痛和死亡的威胁让他忘记了呕吐的感觉。战斗所带来的疼痛、恐惧和愤怒让他的本能产生了某种欠缺。此刻,他只是在想:"我需要子丨弹丨!我需要子丨弹丨!"
触手的冰凉让韩云一喜,他迅速把子丨弹丨掏出来。然而还没等他把子丨弹丨塞入弹仓,战壕上方忽然传来了一阵泥土混杂着碎石被踢开的稀里哗啦的声音。紧接着,一个人影从上方径直跳下来!韩云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那个人的脸,而是那灰绿色的军服。
日本兵!韩云瞪大了眼睛,慌乱中,他下意识地把手中的弹夹砸向对方。日本兵却并没有意料到,面前的人竟然是一个身着便装的平民,就在这一愣,眼前一黑,弹夹锋利的边角在他眼皮上划出了一道血槽。突如其来的刺激让高度紧张的手指更扣紧了,"啪!"子丨弹丨从韩云耳边飞过。
这一瞬间,回过神来的韩云已经抄起了步枪,把枪刺对准了对方。短短的刹那间,代表着两个国家,同样拥有黄色皮肤黑色眼睛的士兵对峙了,他们的眼睛瞪着彼此,眼神中并没有怒火,只有冰冷的杀意和一点点迷茫。
这看似漫长的一刻,实际上只是须臾。因为日本兵忽然张开嘴,喷出了一大口鲜血。他的步枪脱手,沉沉地落在地上,然后他本人也摔倒下去。李伯楠那张被硝烟熏黑的脸出现在日本兵背后,他的刺刀上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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