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䲠见过大首领！”疤脸大汉拜道。
　　“哦，子春来了。兄弟不必客套，况且我再不是朝廷任命的纲首了，自然也不是什么大首领了。来来来，子春坐下说话。从刺桐赶来一路劳顿，先来吃杯水酒解解乏。”伟岸男子给疤脸大汉倒上一杯酒，斗笠下的脸色有些苍白。
　　“不是纲首了！怎么会这样？”疤脸大汉失声叫道。
　　话说宋代船运又称纲运，船队首领即为“纲首”。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严鲲不是纲首关系甚大，将直接影响严氏船队赖以生存的皇差。如果不能在海上行商，那么严家子弟便只好去捕鱼捞虾了。
　　伟岸男子咬牙答道：“怎么会这样？哼！还不是拜曾贤狗官所赐！曾老狗，当初我真该一刀宰了他！”
　　“因为曾贤那条老狗？我不懂……”疤脸大汉一脸懵懂。
　　“此事暂且不提。子春啊，我且问你一句话：你敢不敢杀官？”

　　“敢呀！大首领说杀谁，子春就杀谁，哪怕是皇帝老子，我也……”疤脸大汉是个粗莽之人，不知临安不同于海上，这种招嫌惹祸的话是说不得的。
　　伟岸男子呵斥道：“子春不得胡言！今日恰逢花朝节，曾老狗携妻妾在湖畔赏花，回程必经此路，稍后你便与我出去宰杀老狗。”
　　严鲲没打算向严䲠说明原委。官场之事太过复杂，严䲠恐怕听不明白，那不过是徒增他的烦恼罢了。
　　话说椰林塔一战，严鲲以一艘海舶力敌费萨尔四艘战舰，击沉三艘，重挫敌军。他虽然折损一艘巨型海舶和百余严家子弟，总算保下贡使和多数宝货。若论功过，可以说功大于过。假如曾贤能在《呈文》中据实上奏，严鲲至少会落个“功过相抵，不予追究”的恩典。

　　然而，曾贤小人秉性唯利是图，他绝不会放过任何升官发财的机会。
　　回到刺桐之后，曾贤马上拟了一份义愤填膺的奏报，快马加鞭送往临安。当晚，南洋带回的六位姬妾也被分批运往礼部侍郎、礼部尚书、吏部郎中、吏部侍郎、以及尚书省一位参知政事的府中，同去的还有各色奇珍异宝。
　　礼部侍郎和礼部尚书是他的顶头上司，贿赂他们无可厚非，可是巴结吏部侍郎和参知政事又所为何事呢？原来，曾贤想出了一个“更上一层楼”的计划。
　　曾贤在《呈文》中指出，臣深知招怀蕃人乃朝廷“背海立国”之本，故殚精竭虑，如履薄冰，片刻不敢懈怠。然纲首严鲲，贪功冒进，刚愎自用，不听劝诫，执意开战，终至损兵折将，折损五桅海舶一艘。此舶虽属严氏所有，然其中宝货皆陛下之物，舶上水手皆陛下之子民。纲首严鲲鲁莽开战，招致折戟沉沙，所损乃陛下之财物，所失乃陛下之子民，看似忠勇爱国实则有违人臣之道。
　　《呈文》中还生动记叙了一场大海战。讲的是严鲲如何刚愎自用，战败又如何意志消沉。幸好曾贤挺身而出，舍生忘死，登上旗舰力挽狂澜。他指挥船队撤退，他安排贡使转移，他顶着漫天箭雨登上船头，他义正言辞怒叱敌将费萨尔。摄于大宋皇帝的天威，费萨尔幡然悔悟，缴械投降，蕃兵们跪地山呼万岁。朗朗乾坤昭日月，大宋天子立国威。费萨尔命手下八百战舰恭送“大宋皇帝钦赐南海进奉招怀使”驶离占城。船队一路顺风顺水，北归大宋。途中海神妈祖两次显灵，红衣一闪，飞过云端，亲自护送船队驶入刺桐港。

　　皇帝捧着妙笔生花的《呈文》爱不释手，读了一遍又一遍。

　　放下《呈文》之后，他发现奇装异服的各国贡使早已长跪殿前，山呼万岁。皇帝不禁龙颜大悦，下旨将曾贤的奏报传阅众臣。吏部和礼部的重臣均赞不绝口，褒奖曾贤乃“通蕃之奇才”“朝廷之栋梁”，是继苏武、张骞之后不世出的贤臣，堪堪是个可用之才。
　　参知政事趁机站出来，向皇帝请旨道：“圣上天道所归，四海臣服，神灵庇佑，理应封赏各国贡使，为妈祖扩建庙堂，擢升曾贤以彰其功。臣草拟，曾贤可领礼部侍郎衔，留任大宋皇帝钦赐南海进奉招怀使一职，奏请陛下圣裁。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瞬间殿前跪倒一大片，其中有受过曾贤好处的，也有巴结上官站队的，当然肯定还是后者居多。
　　“准奏！”皇帝捻须沉吟道，“不过，那个鲁莽的纲首要如何惩戒，爱卿们以为应当如何处置他啊？”
　　“理当斩首，以儆效尤。”参知政事答道。
　　皇帝袍袖一挥，摇头说道：“算了吧，难为他一介莽夫，给朕办差，家里死了人又沉了船，朕实在不忍治罪。罚他免去纲首之职，永不录用，回家安心打渔去吧。”
　　“陛下仁德，尧舜禹所不及也。”群臣众口一词。
　　至此，曾贤连升三级从一个从四品的员外郎，摇身一变成了正三品的礼部侍郎。
　　曾老狗踩着严家人的尸骨往上爬，严鲲又怎能不恨他？若不是朝中故旧相告，严鲲险些将他错当救命恩人。因为曾贤说过，朝中大臣多义愤填膺，多亏他苦苦相求才保下严鲲一条性命，丢掉皇差实属不幸中的万幸。

　　这样一个欺上瞒下的反复小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严鲲打算为民除害，先宰了他再做计较，哪怕要落草为寇也在所不惜。
　　两人喝酒的功夫，一个粗布短衣的赤脚少年跑了进来。
　　“来了，来了，鲲哥，曾大人的轿子正往这边来……啊！子春哥，你怎么也来了？你也来拜访曾大人？”
　　赤脚少年正是水猴子，他见到严䲠感到颇感意外。
　　严䲠打趣道：“大首领叫我来喝酒，我怎敢不来？水猴子啊，你怎么又不穿鞋袜，不怕临安人笑你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