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8-01-05 10:39:11
　　八、绿眼男子
　　在颠簸与晃动中，怀玉醒了过来。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但此刻，她感到混身酸痛，头依旧晕晕的。当她使劲睁开眼睛之后，她发现自己正置身在一个大的铁笼子里。铁笼子底部铺着稀疏的木板，四周由交错的钢筋封闭着，顶部则被一些茅草盖住了。铁笼子里还有许多其他鬼魂，他们看上去毫无生气，歪歪斜斜地拥挤在一起，就像堆积在一块儿的尸体一般。透过笼子的缝隙，她依稀感受到外面正下着细雨。偶尔有些雨滴飘落了进来，打在她脸上，让感到一阵冰凉。秋风卷着落叶，呼呼地从她耳边刮过，偶尔，她听见了一长串“啊嘎嘎嘎啊啊…”的叫声。那是哈巴蜥蜴的叫声，低沉有力，带着莫名地情绪，像夹着哭腔的笑声。她所在那个铁笼子正被一只巨型的哈巴蜥蜴拖着，在泥泞的山路上缓慢前行。

　　她望着笼子外不断划过的丛林与山川，内心里渐渐泛起了一股倦怠的情绪。此刻，她的右肩已经麻木了，继而她感觉她的整个右手都僵化了。她试着用左手支撑着地面，使自己站起来，却忘了自己双手正被锁鬼链紧紧束缚着，于是她便停止挣扎了，安静地靠在笼子边上，微微闭着眼睛，试图使自己沉睡去。
　　“你醒了啊。”一个微弱的声音从笼外传来。她猛然怔了一下，转过头去，又看见了那个拥有绿眼睛的男人。她依稀记得，他叫念生，头发长长的，脸色苍白，说起话来喜欢眯着眼睛。此刻，他正卷缩在另外一个铁笼子里—在这道路稍微宽敞些的洼地处，一只粗壮的哈巴蜥蜴正驮着那个铁笼子与她并行。在细雨迷蒙中，她又被他那碧绿的眼睛吸引了，就仿佛自己即将沉入一湾深邃的湖泊中，那湖泊里满是绿树与蓝天的倒影，就仿佛那里面的季节是夏天，日光是那样强烈，空气是那样温暖，温暖得让她感到厌世。

　　“又看见你了，你的眼睛还是鼓鼓的，像生气的青蛙。”半晌，她回过神来，用虚弱的声音回应道。
　　“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那男子问道。
　　“你说过，你叫念生…”
　　“你叫怀玉，不是怀孕…”
　　“我可能又要死一次了，生命真可恶…”半晌，她用虚弱的声音说道。
　　“为什么这样说呢？”他目光穿过飘落在他们之间的细雨与落叶，充满了疑惑。

　　“我的生命一直承载着许多我所不能承受的东西，所以我很痛苦，而这痛苦本身也是我难以承受的事物之一。”
　　“最关键的是，我已经死过了—当我以为我可以永远在这孤寂的荒野中无拘无束地飘荡下去时，这锁鬼链又赋予了我某种实体，让我重新具备了感知痛苦的能力。我不希望这样，我宁愿自己不存在。”她说着说着，眼里竟然泛出了泪光。这会儿，她的肩部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隔着迷蒙的细雨，他依稀感受到了她眼里晶莹的泪光。他本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之前，我遇到过一头奇怪的怪物，那怪物竟然不知道什么是痛苦，更无法体验到痛苦本身—当别人将刀子砍在他身上后，他并不能将从他身体里传出来的那种刺痛感理解为一种需要回避的东西，相反，他觉得那种感觉很平常，跟触觉、味觉、视觉上的刺激没有分别。所以呢，当别人用刀子砍他时，他竟然不知道那个人是在伤害他，你说可笑不可笑？”她说着说着，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个叫做龙德彪的裸男，脸上又情不自禁地挂上了笑容。

　　“你怎么不说话了呢？”她转过头去，望了一眼念生，问道。
　　“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很多事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会儿已接近傍晚，雨越下越大了。他听着细雨打在茅草上发出的密集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内心深处泛出一股感伤。
　　“我可能又要死了—真不愿再死一次！”她用越来越微弱的声音说道。这会儿，她肩部的疼痛感越来越强烈了。她望着那在细雨中不断向后划过的森林与山峦，默默嘀咕道：“我也想成为那样一头怪物…不知生死，不知苦乐，只知道吃吃吃…连下水道都不放过，连山脊都要啃…”说着，她仿佛觉得自己突然醉了一般，脸上又情不自禁地泛起了莫名其妙的笑容。
　　“喂，不要睡着了，看着我的眼睛！”念生小声说道，仿佛想要急切地唤起她的注意。
　　“为什么要看…看…你的眼睛。”她嘟哝道，仿佛突然有了睡意。
　　她缓缓转过头去，眯着眼，透过细雨与迷雾，仔细打量着他那苍白的脸，终于将目光聚焦在了那两个鼓鼓的绿点上。那一刻，她内心深处泛出一股暖流，仿佛看到了阳光，渐渐忘记了从肩部传来的剧烈的疼痛。
　　“住进我眼睛里吧，那里面有一个湖泊，湖泊边上有一座小木屋，周围是森林和山峦。森林里有麋鹿、松鼠、狐狸、野猪以及其他小动物…那里面永远是夏天，永远阳光浓烈…我有一家客栈，开在湖水之滨，那里是隐士的天堂…”他轻声哼道—那声音仿佛是他用嘴吹出来的。
　　恍然之间，她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渐渐融化，脸上荡出了一阵温暖的笑意。好久之后，她发现自己正躺在浅浅的湖水之中，就像一片落叶或者一个透明而又轻盈的瓶子。夏日的微风拂过，湖面荡出点点光斑。森林里传来了旅客的脚步声，惊散了正在湖边喝水的鹿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