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所有人都回家奔丧，二舅家住的地方不够了，我和两个表姐只好转移到二舅的大女儿家去住。她家住在镇上，我们就日日往返。等到外婆下葬那一天，按照当地习俗，死去的老人必须在日出前埋进土里，以避免灵魂被阳光灼烧。所以，家里要求我们半夜三点就得起床，四点之前就得出发去山上，六点之前安葬完毕。镇上离村里开车大约二十分钟的路程，是孩子们每天上学的必经之路，走了二十多年，自然是很熟悉的。只不过路面不宽，属于村村通，两车交汇的话有点难度，一辆车开起来倒也是不嫌窄的。那天凌晨三点半，我们洗漱完毕，阿胖表哥开着车来接我们了。阿胖表哥是三舅的大儿子，小时候在乡间长大，顽劣异常，十五岁就开始开拖拉机，要不是撞到了二舅家门口的歪脖子树，差点连人带车翻到水塘里去。他现在拥有多年驾龄，属于技巧纯熟的老司机了。

　　日期：2018-06-02 10:56:29
　　“叭叭叭！”他在门口焦急地按着喇叭，催促着我们。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夜晚的沉寂，夜色很黑，只有稀稀拉拉的路灯散发着昏暗的光圈。我和四个表姐一起赶紧钻进车里，省的他把街坊邻居全部吵醒了。
　　“你们女的就是慢！”他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着。
　　“家里就一个卫生间，我们排队洗漱的，所以搞得有点迟。”大表姐很有耐心地解释。
　　“哎呀，他们还要我去接一个老姑爷，都不知道是哪一辈子的亲戚了，非得来。”
　　“来就来吧！估计也是阿奶那一辈的了，活那么大岁数了，让他送送吧。胖子，你认识路吗？”另一个表姐说。
　　“那能不认识吗？不是我吹牛，附近的十里八乡，我闭着眼睛都能把车开到。”胖子得意洋洋的。
　　车里慢慢安静下来，因为起得太早，大家都有些困倦。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望着窗外的风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在半夜开过乡村公路，其实这种感觉是有点渗人的。路上一盏路灯都没有，完全依靠车灯照明。路边大片已收割完的田地，光秃秃的，只有新剃的稻草茬一捆一捆地戳着。树木也不是白天的样子了，树叶子沙沙沙的吹着，叫人害怕，好像里面藏着什么不明生物似的。偶尔路旁会有几栋房子飞速略过，车灯在上面一闪就没了，留下一个黑黢黢的阴影，好像呼喊着逼近你一样，感觉很压抑。

　　我们在路上开了很久很久，阿翠表姐终于坐不住了：问：“阿胖，我们怎么还没开到老姑爷家？”
　　阿胖也感到很奇怪：“不对啊，这条路我经常开的，应该早就到了啊，今天怎么迷路了？我现在也不知道我们开到哪里了。”
　　我听得心里一惊，三更半夜的，我们这一大车人，在乡下迷路了？！这个点，想问路都不知道找谁问去！
　　阿胖放慢了速度，继续往前开。车子明显颠簸起来，他居然从村村通的水泥路开到土路上来了。
　　“胖子，你要是不知道怎么走，赶紧打电话问一下。到时候别搞得老姑爷没接到，我们倒迟到了！”
　　阿胖却说：“肯定是阿奶觉得你们几个城里人没来过乡下，今天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她好好带你们逛逛！”
　　“阿胖你要死了！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拿阿奶开玩笑！”我忍不住骂他。

　　阿胖还没来得及笑出声，“轰”的一声，我们的车子猛地颠簸了一下，然后就不动了。我们下车一看，车掉进路边的沟里去了，所幸车上的人都安然无恙。我们试图把车推出沟外，可是车子纹丝不动。
　　“现在阿奶生气了！好了吧！一个都别想走了！”我生气地说。
　　阿胖的脸瞬间吓得惨白，赶紧对着空气陪着笑脸：“阿奶莫生气莫生气！我逗妹妹他们的，我再也不敢了！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回吧！”
　　我们只好又打电话喊了一辆车来，帮我们把车从沟里拖出来。时间这么一耽搁，老姑爷也接不成了，我们几个狼狈不堪地回到二舅家，集体迟到了。那时候已经五点多了，外婆估计已经到了山上了。

　　日期：2018-06-02 11:27:06
　　外婆的墓和外公在一起，是一个合葬墓。他俩生前恩爱，死后又能同穴，真是少有的福气。他俩被葬在离二舅家不远的一个小山头上，站在墓前就可以眺望到二舅家。合葬墓的旁边就是大舅妈的墓。每逢清明冬至，我总会买束鲜花，烧点纸钱，去看看他们，和他们说说话，寄托一下哀思。外婆从来没有给我拖过梦，我妈也只梦见过一两回。大概是她过得还不错吧。我从来不认可“生离死别”这个词的含义，我觉得死亡并不是消失，也不是结束。他们只是转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和我们生活在不同的空间罢了。他们用一种活着的人类无法观测的方式，依然在默默地注视着。只是我们与他们，在大多数的场景中，是无法沟通的。活着的人也会死去，到那时候，我们就又能团聚了。从这个意义来说，与其说是“生离死别”，不如说是“生离死离”。只是分开一段时间而已，用不着太过悲伤。毕竟，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的。

　　外婆篇完。
　　日期：2018-06-03 08:55:08
　　今天开始说一个新的系列，主要是二姨妈说给我听的，所以算是二姨妈篇吧。
　　二姨妈在家中排行老三，是家里三姐妹中最中间的一个。一般的情况下，这个中间的孩子都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上面有哥哥姐姐，下面是弟弟妹妹，父母一般都是最疼爱头尾的孩子，所以中间的娃往往会被忽略。然而，这种情况在我妈娘家却是不存在的，二姨妈是三姐妹中最被疼爱的女孩子。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二姨妈是家里最漂亮的女孩的缘故。二姨妈大我妈妈十多岁，等我出世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了，所以我并没有机会见识她大放光彩的青春岁月。尽管她的身材已经发福，但是她的五官还是非常秀气耐看的。她长着一张瓜子脸，皮肤白皙匀净，头发乌蓬蓬的。鼻子不像我妈那样高，却是翘翘的很精致的那种，一张嘴巴小小的。最好看的是一双眼睛。现在女孩子整容割双眼皮，有一款叫做大欧双。二姨妈就是大欧双，不过是纯天然的，没有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迹。这样说来，她简直就是整容的模板了。她的名字里有个“珍”字，大概就是外公外婆看见自己的二女儿颜值这样高，所以取得珍爱、珍惜的意思吧。在60.70年代，女孩子普遍没有化妆品可以用的时候，这样一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女孩子，走到哪里都是非常引人注意的。后来我长大了，和人们说起她来，别人的反应都是：“啊？她就是你二姨妈啊！就是那个漂亮到大街小巷人人都知道的女人啊！”二姨妈完美地继承了我外婆的模样，这样一个从小美到老的人，在家里受宠，也就丝毫不奇怪了。

　　日期：2018-06-03 09:11:29
　　试举一例，大姨妈作为长女，外公外婆精心栽培，让她学做裁缝。在她年轻的时候，一个乡下的女孩子，有自己独立的收入，而且这个收入比男人挣得还要多，实在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所以家里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衣服，全都是大姨妈一个人包了。大姨妈凭借着自己的手艺和长女身份，在家里地位就很高的。有一次，大姨妈就给二姨妈做衣服，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吵起来了。大姨妈就说：“你再吵我就把你的口袋缝上，叫你没有口袋装东西！”二姨妈说：“你要是不给我留个口袋，我就直接把你做的新衣服撕掉！”结果呢，也不知道是大姨妈吵昏了头，还是她就是故意的，那件衣服做好了，口袋就是缝上去的。二姨妈拿到衣服，一看口袋，顿时怒不可遏，操起剪刀，一剪子下去，新衣裳直接就成了两半……。（话说这种操作真的是666，别说那个年代布料珍贵，多少人都是穿着补丁打补丁的旧衣服，就是现在物质丰盈，我要是敢像我二姨妈那样对待新衣服，我妈也会把我当场打死）然后姐妹两个就集体哭啼啼地去找外公外婆评理。结果外公一看二姨妈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就说：“大姐，你多少比二丫头大一点，你就让着妹妹嘛，莫生气了。”然后这件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不了了之，二姨妈没有得到任何惩罚，over了。胖友们，这叫什么？用现在的话来说，颜值就是正义有木有！！这件事还是二姨妈本人亲自和我说的，五十多年过去了，她说起来还是非常得意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