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8-06-28 23:05:49
　　莫伊娜一动不动盯着她的拍档的眼睛，没有插话。林亚非继续往下说。
　　“你知道我以前干活很拼命吧，简直就是劳模了。所以王树标让我强制休假，他说我带了坏头，弄得下面的人都不敢休息。于是我背了个包，一个人跑到两千公里以外一个小镇去了。有一天，我在当地一家小超市买东西，忽然听到有人吵架。我过去一看，一个导购员和一个顾客正吵得面红耳赤，旁边围了好些人，超市的经理也在。那个导购员是个中年大妈，长得脸大腰圆，粗着嗓门在说刻薄话。顾客呢，是个漂漂亮亮的女白领，衣服一看就是牌子货。中年大妈说他看见女白领在偷糖，就是那种散装糖果—坚持要搜身。女白领气得满脸通红。我怎么可能偷这些东西？她这句话确实很有说服力。本来我也不想多管闲事，但是那个美丽的姑娘都快要哭了，爱和正义感让我头脑发热。我偷偷把超市经理拉到一边，掏出丨警丨察证，故意用手挡住属地那一栏。那个经理是个后生，正不知如何是好，丨警丨察的权威给了他信心，他立即上前制止了他的员工，向顾客致歉，并且将她送出门口。第二天，我就收拾背囊回西城了，轻轻松松，像个没事人一样…”

　　日期：2018-06-28 23:16:44
　　林亚非停了下来，似乎有点说不下去，再开口时，声音变得沉重。
　　“一个月后，我才看见那则新闻，那时候已经变成旧闻了。那天我用旧报纸垫快餐盒，如果没有这个偶然，我可能到今天还若无其事地快乐地生活着。那个小镇有三个七八岁的孩子因为误食老鼠药而生命垂危。那种老鼠药叫臭敌隆，颜色很鲜艳，样子很可爱。你猜对了，和散装糖果差不多，那几个孩子就是吃糖果时中毒的。当地丨警丨察很快查明，糖果都是从那家超市出售的，嫌疑人也很快抓到了。照片登在报纸上，就是那个女白领。我一眼就认了出来，谁让我是丨警丨察呢。原来她那天在超市不是偷东西，而是投毒。如果当时搜她的身，事情就可以阻止了。后来，有两个小孩不治身亡。那个超市经理也丢了饭碗，虽然他不停申辩，是一个丨警丨察让他放人的，但他拿不出证据。

　　日期：2018-06-28 23:27:54
　　“看完那篇报道，我走到厕所把刚吃下去的饭菜全吐了出来。当晚，我跑到王树标家里，把事情和他说了。当时，我是做好了受处罚的心理准备的，什么处罚都愿意接受。但是，王树标没有把这件事报上去。他说：人心是最复杂的东西，不要把自己看太高了，丨警丨察不是神仙。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这事说出来你就废了。听了这话，我就退缩了。你知道吧，我的心本来就又潮湿又黑暗，里面埋了很多卑劣的种子，只要浇了水，就发芽长出来。王树标对我说：想赎罪就好好跟着着我干。我照做了，每天上班，下班，抓人…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他让我抓谁我就抓谁。我从来没想过这样能够赎罪，我只是害怕而已。人藏了一个秘密，时间越久就越会越害怕。我就是这样，越来越害怕这件事被人知道，越来越害怕要承担的责任，最后变成现在的鬼样子…”

　　日期：2018-06-28 23:57:18
　　林亚非喝了两杯酒，沉默起来。莫伊娜也跟着沉默，过了一阵，她开口问道：“田明是不是用这件事威胁你？”
　　林亚非摇摇头。
　　“在游兵的案件上，田明没有逼你…”
　　“不是田明。”
　　“呃？”
　　日期：2018-06-28 23:58:02
　　“田明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早上我向他辞职时直说了，他很意外，而且不像装的。”林亚非忽然自嘲地笑了，“是王树标告诉我，田明知道我三年前渎职的事。”
　　“王局？”莫伊娜惊讶不已，“我以为他一直…保护你。”

　　“谁知道呢。也许以前是，现在觉得不妨借这事督促我一下—也可能自始至终都在利用我拉。游兵这个案子，对他来说是个机会，田明如果被弄下来，他就可以取而代之了。就像他说的，人心是最复杂的东西。”
　　林亚非停了一下，又笑起来。
　　“不说了，以后这些都与我无关。喂，小莫，给我饯个行吧。”
　　日期：2018-06-29 00:12:07

　　林亚非举起酒杯。莫伊娜没有立即拿起酒杯，她觉得喝了这杯酒，林亚非的离开就变成了事实。她心里很伤感，她不想说我会支持你什么的话，也不想问她的拍档以后会去哪里。
　　林亚非见莫伊娜不举杯，就把酒杯放下，想了想说：“小莫，我是个死性不改的人。你看，我至今还是对美丽的女人没有抵抗力呢。我们当然不能草菅人命，无论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有罪的人，还是不伤害任何一个无罪的人。但是，人心这么复杂，真相到底是什么呢？我们作为凡人，怎样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呢？和你实话实说，为当年的错事负责，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三年前我已经失去判断人心的能力了，这才是我放弃当丨警丨察的真正原因。但是，你不一样，你比我顽强和执着，你可以坚持下去…”

　　日期：2018-06-29 00:12:29
　　说到这里，林亚非停下来，招牌式地抓了抓头。
　　“我都在说什么呀？总之，就是你比我强多了，很荣幸能和你共事。”
　　他给莫伊娜夹菜，又扬手让服务员更换铁板，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别愁眉苦脸，今天是庆功宴，要开心！这是我林亚非的最后一案，虽然不是惊天大案，不过还算有意思，起码大团圆结局嘛。对了，你知道吗？宋平离开丨警丨察局的时候，好些人来接他呢，我是说除了他爸妈以外的人。”
　　“杨帆和华正梅？”莫伊娜还是心不在焉。
　　日期：2018-06-29 00:12:43
　　“不止，还有几个同学。我听到他们说，一定要把整件事原原本本告诉班上的同学，不能让他白白受冤什么的，情绪还很激动呢。”
　　林亚非露出让人宽心的笑容：“我想，宋平虽然在这件事里受了不少罪，但也赢得了尊重。看到那个场景，我就觉得这最后一案值回票价了。”
　　听到这句话，莫伊娜终于也笑起来。她给自己倒上酒，举起杯子。林亚非哈哈笑着，拿起青梅酒的瓶子和她相碰。
　　日期：2018-06-29 00:13:01

　　莫伊娜把酒一饮而尽，心里渐渐释然，消融。精神一旦放松，就像躺在盛满热水和泡泡的浴缸里，又舒适，又疲倦。虽然案子里还有一些隐隐约约的，不舒服、不协调的东西，但都随着那杯酒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