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丰收在望的情形对白领来说是稀罕事。白领的工作呈现较多的非自然状态,他们在职业生涯中所受到的局限主要来自人为因素,譬如,不尽人意的人际关系和不尽合理的规章制度。相对而言白领所知甚多,然而他们所从事的职业却往往不能使得人尽其才,因为多数白领只是占据一个工作岗位,而无法通观全局,清晰地预见自己的工作成果——而这是人的正常心理需求,对此需求的人为中断或屏障即是非正常的。统领大局及决定工作成败的是老板和其它一些微妙的东西,例如送给客户方的关键人物一些好处。这种受到拘束的工作状态与社会分工,与现代职业本身的特性息息相关,分工或专业不同,人们就只能各司其职,分工协作。虽然成功后的开心或许会有所弥补,但是再自信的白领也无法确保自己的工作会百分之百成功,人们在期待成功或等待肯定的过程中经受心理波折和压力是不可避免的。付出汗水与辛苦就获得相应的心理收益,这一在农民那里十之八九会成立的关系,在现代职业中并非都能对应起来,它是不稳定的,有时候则是不成立的。
难以掌握工作全局,付出与心理收益的不对等与分离,这些现代职业的特征将会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现代社会会出现我们在开始时提到的那些职业现象。
…… ……
<无所事事的清晨>
清晨,我心中最美,最热的词汇之一。
我决定拓写那天早晨在田野间的所见所闻,所作所为,作为一个美好清晨的标本永远铭记下来……
八点钟我才出门。在农村,如果你要做什么事的话,这时间已经很晚,不能算清晨,甚至也不能算早晨了。不过,我的清晨可以一直从日出之前持续到午餐之前。是自然赋予我这项特权,感受的特权。
出村不远即步上公路桥。桥下,河滩和水中有几百只鸭子。这群退化的大鸟对陌生人保持着十足的警惕,上桥的我刚一探头,它们就猛地嘎嘎大叫起来,开了锅一般。
一头淡灰色的小水牛在水中间的绿洲上卧着。没有大盘角,它的犄角还只是头顶上两截不长的角质小鼓包而已。一种黑色的鸟落上另一头小水牛的背。这头小水牛把头扎进河边深深的青草中,贪婪地取食。
头鸭发出某种特殊叫声,鸭群霎时间得到了命令,迅速向一个方向游去,犹如千帆竞发。连卧在绿洲中间反刍的小水牛也象得到了行动的信号,爬起来朝鸭群游走的方向跟了几步,目送它们远去。随后,它似乎有些怅然地趟进小河,在河中央停下,咕咚咚拉了大便,继而渡水去投奔它的同伴。
不远处的水边静卧着一只老水牛。水面的反光衬出老水牛安详的头,令人若有所思。
来到公路桥另一侧,见鸭群向村中缓缓游去。河边的石阶上,几位妇女在洗洗涮涮。我按下快门,把刚刚拍到的照片放大,这下才看清,妇女们手上清洗的东西至少有三样:衣服,蔬菜和小便盆。
公路成为村子和田野的分界线。下了公路,顺小路拐过头道弯儿,特别是第二道弯儿以后,尽管其实它就在三五百米开外,但心底还是油然而生一种轻松的感觉:人类社会此时已经被我抛在身后。
在人类社会的构筑中,你可能时常急着要做点什么,或者会真正地感到无所事事,莫名其妙的焦灼。这次出门前,本来也是有计划的。我带了三样东西:相机,手机,还有一个提包兜着的几只矿泉水瓶子。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因为很长时间我妈没听过我的声音了,一个半月吧。可是那机器坏了。准备矿泉水瓶子,是为了到山上背泉水回来沏茶。然而,一个早晨的时间,都被我耽搁在小路上,耽搁在离上山小径的第一块青石板还很远的路边了。
虽然能帮我的忙,但对于欣赏自然美景来说,相机却是个可有可无的家伙。它的特异功能,是某种意义上的复制,机械复制。现在,我还不能完全抛掉它。此外,当我回答“上山”时,有些村民感到奇怪。看得出来,有些人得到上述回答以后,脸上呈现出难以理解的表情。他们心里可能在寻思:上山?山上有你什么事……相反,假如我能展现给人们一幅出入都带摄影包,对着花花草草摆弄机器的专注形象,我想,起码这比见到我赤手空拳在田野里走来走去,或蹲在草丛中要容易理解得多。成熟的标志之一,是懂得为别人着想。否则,有的村民不但会更加疑惑,还极有可能有意无意地传播一种于我不利的评判,比如游手好闲之类的。如果总能见到我手上亮着家伙,人们一定不会认为我是个无所事事的家伙,他们会说:哦,他在照相……或者,他是个作家,作家要干这些事的……
一路的气氛着实令人心仪,无论田野间或是山脚下,都很安静,安详。现在并非农忙时节,在我耽迷于路边景物的三个钟头里,仅有一位老人从身旁经过。走在仿佛独属一人的私家小径上,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变得振作,精警,气血充沛,精神之刃展露锋芒。水声,风声,鸟鸣,虫喑,草木芬芳,露水莹莹……这是我们熟悉的田园意象的清晨。其中存在一种永恒的感觉——多少世代以来,这些被现代人离弃的事物,一直是我们祖先生活中寻常又不寻常的内容。出门前,心里还有个声音在催促自己要做点什么;然而,在那些异常美妙的时刻降临时,其余的事一概抛诸脑后,我沉浸在难于尽说的享受中。自然是一把伟大的梳子,它幽雅,高明无比地梳理着我的情志,在我的细胞、血液和神经末梢间,诱发无数微妙的震颤……
那种大红的,花朵很大的花,前几天还非常艳丽,在满目皆绿的田野中煞是抢眼,这两天色彩逐渐黯淡下去。百合不见了。地上更多的,是不知名的小野花。它们自在地点缀一方空间,或许就是弹丸之地。这些生灵,往往有着鲜明的色彩,描绘不尽的奇巧形态,尽管身量小巧,要吸引人其实并不难。不仅如此,如果你愿意屈尊端详,我可以保证,连连惊叹往往都是不可避免的。透过镜头,我贪婪地撷取这些花草。我的相机有一项微距拍摄功能,它可以记录那些微小奇妙的造物。之所以经常使用这项功能,就是因为我经常拍摄花朵不大的野花,还有许多许多的昆虫。
听声音,一只不大的蜂类盯上了我,嗡嗡叫着落到我头顶上。大约是我身上不那么融于环境的气味儿吸引了它,它在毛发的草丛中攀爬,飞走,又回来。我对这只寻找甜蜜的蜂类不加理会。它从我身上得不到想要的东西,自然就会走开。三番五次之后,这只蜂可能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就刺或者咬了我一下。一疼,我本能地把它赶走了。后来,又有一只小蝴蝶落在我衬衫上。
小路一边,向上,是不高的山。那里几乎是不可企及的世界:山形峭立,乔灌藤草等各类植被密密麻麻,看不到任何路的迹象。对山林中的世界,我保持着高度向往与敬畏。我总是感叹,要进到那里头真是太困难了。
正因为我流连的地方如此幽静,我才可以将清晨,或者说把清晨获得的美的印象,心灵的冲击,一直维持到中午,全天,及至更久;也因为环境相对幽闭,野鸭才会选择在一旁的河水中安闲地凫水。
才踏上石桥的时候,就传来扑嗒嗒一阵响声,我循声望去,原来是两只水鸟被我惊走了。贴着水皮,它们只往下游飞了大约三四十米的距离,就潜入河边灌丛不见了。后来我之所以能发现它们,完全是因为我太过专注于观察和摄影,长时间的静寂大概让它们感到危险已经过去,于是,其中一只轻轻地叫了两声,根据声音我判断出,先前被惊飞的家伙那会儿就在我身后灌木丛的下方,可谓近在咫尺。
我按捺住一时的兴奋。以前见过好几次这种水鸟,但离得都太远,看不清。今天碰上这样的好机会,天时地利,我倒要看看这里的野鸭究竟长得什么样。先把相机打开,随后我蹑手蹑脚地闪身于灌木之后,透过枝叶缝隙,我发现一只野鸭正朝石桥方向缓慢游去。可是快门不太好按,多余的枝叶总是将镜头挡住,或将焦点吸引。照了几张拉近一看,还别说,野鸭的影子能看清了。
我所在的河岸一侧,灌木茅草极为繁茂,这让我有机会摸到离野鸭更近的地点。然而这样一来,近倒是近了,野鸭却不知到哪去了。此外,离得越近,被野鸭发觉的可能性就越大,相机就更不容易出手。迂回了几次,我觉得还是待在原地另想办法为上。
我收集了几块石子,试着向我认为野鸭会隐藏的地方丢了两块,然后耐心等待。果然不出所料,没过多久,平静的河面上再次现出它们的影子。我并不清楚它们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让人惊喜的是,这次竟有三只!抓拍后马上检查照片质量,这下可以看得更清楚了,可照片中的野鸭还是有点小。我不断地丢石子,试图把它们赶到更佳的摄影位置上。
三只水鸟并未被咚咚掉落周围的石子吓飞,也并未很快如我所愿地向我游来,它们更多的可能是感到好奇,在观察着,警戒着。后来,连续丢石头时我不慎暴露了自己,因此,尽管它们过了一会儿的确朝我游来,但在离我还有几米距离时,它们发现了我,随即齐刷刷地振翅起飞……
从十点半到十一点多,我追逐着这三只野生水禽,半个多钟头的紧张工作足以令人浑身冒汗。腹中声响提醒自己该收工了。只消一袋烟功夫,我就出现在自己洗澡的河湾附近。岂料,不知谁在这里放牧了一大群鸭子,还有两只老水牛,它们占据了我以往戏水的地盘……
我经验过许多每每有新发现的清晨。这样的清晨令人怀念。大清早就忙于生计,在我看来,实在是迫不得已的事情。以我过往的经验,我感到大城市既没有早晨,更谈不上清晨,只有起床和上班。
然而,一个不干“正经事”或者干脆什么都没干的早晨,在看重经济、利润、效率的人眼中,因其没有产生效益,因此极有可能是毫无价值的。可我在这个清晨看见了世界,我饱享了世界上那些具有惊人之美的事物,自然界普通而奇妙的事物;我既未生产,更不消费,我没有触动一丝一毫不可再生资源(实际上,我的照相机还是消耗了一点电,从而间接地消耗了一点矿物资源,比如说用于火力发电的煤),我在这个早晨的行为基本无害于大自然,无害于我们人类赖以维生的生命之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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