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我家客厅里,李理半晌没开口。我说:李理,樊斌今天干了个壮举你知道吧,都快赶上落跑新郎了。李理不出声。我说:我们怎么说也算朋友一场,你别为难了,也不用帮着他编借口,到底怎么了你就跟我直说吧。又过了半天,李理缓缓抬起头,他说:小北,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别激动,樊斌他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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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理说完我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李理在一边儿很紧张地看着我,眼神很惊恐。笑了半天我才好不容易停下来,我说李理你太幽默了,他快死了啊,我还以为他已经死了呢,哈哈,哈哈。李理说小北,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害怕。我一听又笑了,我说你连快死了的人都不怕你怕我干什么呀。我肆无忌惮地笑了半天,李理终于忍不住了,大吼一声说:小北!你别笑了行吧!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呢!你听我说完再笑行吧!
我终于安静下来。我说:好,你说吧。李理看我平静了他反倒紧张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没片、骗你,李理他真的、真的快死了。我说我也没说你骗我啊,怎么了,谁要杀他?李理看我根本不上路,干脆直奔主题,他说:小北,这么说吧,我们单位上周给所有员工做了一次例行体检,结果出来了,樊斌发现了肿瘤,恶性的,已经是晚期了。我的心使劲往下一沉:肿瘤?我问。李理点了点头。我小心翼翼地问:癌……症?李理说:樊斌说,他对不起你,不想拖累你。就想一个人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度过生命中最后的时刻。我还是不相信:什么意思?不治了?李理说:小北,你别太难过,他说承受那些治疗的痛苦还不如轻松点享受最后的生活。我彻底被吓呆了,半天之后我站起来说:他在哪?李理说:他不让我告诉你他在哪。确切地说,我也不知道他在哪。我说不可能,李理,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要是说这世界还剩一个人知道,也就是你。你赶紧告诉我,我得去找他。李理又开始紧张了,好像我要去送死一样,一个劲儿地叫我冷静,自己激动得半死,音量越来越高:小北,你冷静一下,樊斌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还没到那一步。我是真不知道他在哪,我要是知道,肯定告诉你。你还不了解我吗!我是那种人吗!我,我他妈的有那么缺德吗!
我在客厅里站着,一时间无所适从,风从窗户灌过来,让我周身发冷。我努力地想把这一切理理头绪,却发现脑海里是一片空白。恍惚间听到李理在叫我:小北,小北。我朝李理的方向看过去,把李理吓了一跳,他说你怎么……操!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就不该让我来说这事儿,狗屁作用没起到还把你给吓傻了。我想动一动,却发现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我竭尽全力朝他笑了一下,我说李理,我太累了,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李理看着我,为难地要死。我说你放心吧,我不会想不开,这么大半夜的,你总在我家坐着也不方便吧。李理站起来,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我什么话也没说,目送他出门。李理走到门口,回头对我说:周小北,我劝你一句,照顾好自个儿才是真的。这个世界上,谁离了谁活不了啊。
我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一屁股坐到地上,心想这都什么事儿啊,我男人得了绝症,还得让别人来告诉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阵倦意袭来,我干脆躺到地板上,我很想睡一觉,把这一切当成一场带点儿笑料的噩梦,醒来后喝杯凉水就忘得一干二净。我闭上眼睛,却发现天旋地转,头疼欲裂。疼痛感让我清醒,我就那么闭着眼睛躺着,等到世界都不转了的时候,我掏出手机,给王媛和韩文静打了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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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她们赶来已经深夜两点了,我尽可能简要地叙述了一下事情的过程:我的订婚晚宴准新郎没来,然后他的朋友来告诉我他没来的原因是得了绝症快要死了。说完我竟然有点小小的不好意思,我尴尬地咧了下嘴角,皮不笑肉也不笑。王媛先是感到吃惊,在那琢磨了半天,问我:李理的原话就是这么说的?得了绝症快要死了?我点点头。韩文静的瞌睡也醒了,说周小北我发现一摊上跟樊斌有关的事儿就跟弱智一样,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你就不觉得这个事儿有点儿不对头?王媛说怎么了?哪里不对头了?韩文静接着说:你想啊,什么绝症能这么无声无息地说得就得了,总得有点先兆吧,就算他得了绝症不想拖累你,单位也应该第一时间通知家人,自己儿子得了绝症了,他爸他妈还喜笑颜开地跟你家人吃饭,你有没有点脑子啊!王媛接过去说:也是啊,再怎么也不应该托同事回来说啊,亲自打个电话解释一下不就行了吗?哎,小北!该不是李理骗你吧?我说他骗我干嘛,樊斌确实找不着了,一打电话就关机,已经好几天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王媛说: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我破罐子破摔地往下一躺,我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韩文静抽冷子插了一句:他该不会外面有人了吧。
文静说完,大家全没话了,面面相觑半天,不知如何接下。事实上这一直是我心里隐秘的、不可触碰的担心,我把它深深地掩藏在心里,羞于跟任何人提起,包括自己。我总觉得这是个不可告人的可耻猜疑,只要我不说,它就可以永远不出现,也就永远没有机会变成现实。
王媛看了看我的表情,对文静说:瞎说什么呢。谁会拿绝症这种事儿咒自己,闹不闹心。
文静说:那可不一定。你们还记得蒋伟吧?我点了点头。蒋伟是韩文静的第一个男朋友,闪电同丨居丨又闪电分开,我们都没有问过原因。韩文静接着说:想当初我跟蒋伟好的那时候,有一天吵架,早晨起来突然发现人不见了,镜子上写着一行很粗的大字,血淋淋的:我走了,你保重。王媛说:拿什么写的?血书?韩文静说:口红。王媛说那后来呢?文静说,没有后来了,我一天没理他,他自己打了个电话给我,意思是让我叫他回来,可怜兮兮的,说,我要走了。我问你去哪儿啊。他说,我去死。我告诉他,死去,赶紧给我死去。再后来就没联系了。王媛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了,说小北!你跟樊斌是不是吵架了啊!我自嘲地说我还真没吵过这种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架,除非是我说结婚把他给彻底得罪了。韩文静很神秘地凑过来:
哎,要不要我帮你查一下他的聊天记录?我可是电脑高手。我说算了吧,我没兴趣。文静经常号称自己是电脑高手,可是除了见过她把自己的照片PS得美若天仙以外,并没有发现她有别的电脑方面的才能。两年前她跟一个开网络公司的男人谈恋爱,在公司混了一个月,成了那个公司所有歪瓜劣枣单身男人的精神支柱,出来之后就号称自己是黑客。
本来让王媛和文静过来是帮我想想办法,可听了她们一番话我更加晕眩,我说别说那么多废话了,他出轨了还是叛变了我全不怕,就是怕他万一他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你们没我了解他……还没等我说完,就被韩文静打断了:是啊,你肯定了解他,你就像他妈似的你能不了解他吗?樊斌过分的事儿多了去了,我觉得也就当妈的能对儿子那么宽容。我早就想说了周小北,你就是对他太好了,惯出毛病了。真不明白你们俩找了个什么男人,一个有家有室,一个整天说话像猜谜似的。再说,就算他要死了,遗书总该有一份吧。王媛赶紧堵她的嘴,说文静你闭嘴吧,我看小北脸色不好,你去给她倒点水。我很理解地按了按王媛的手,我说不用,我自己去。
我站起身,拿起杯子,走进厨房,打开门,本来想进去装水,却心不在焉地把杯子扔进了厨房,转身又把门带上了。杯子砸到地上摔得粉碎,把我吓了一跳。韩文静赶过来说小北你没事儿吧你,看你魂儿都没了。王媛走过去,把碎片收拾好扔进垃圾桶,我不好意思地慢慢走回沙发,想削个苹果给她们吃。王媛说,你小心手。我冲她笑笑,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离我很远似的,我心不在焉地把苹果递过去,却发现递过去的是苹果皮,苹果被我扔进了纸篓里。我想说不好意思啊,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王媛看出不对劲儿,伸手向我脑袋摸过来,我听到她说:哎呀,怎么这么烫。
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手上挂着吊针,文静和衣睡在隔壁床,王媛坐在我床边,已经困得东倒西歪,我轻轻叫了她一声,她还是一下子醒了,好像我在诈尸一样,赶紧过来摸摸我的头,长出一口气:终于退烧了,你感觉好点儿了吧。我说没事我就是太累了,现在几点了?她看了看表告诉我四点了,接着她犹豫了一下,说:小北,等下我先回去换件衣服再回来,我明天还要去公司辞职呢。我突然想起来王媛自己现在都是一团乱,还得在这照顾我,妈还躺在医院里,弟弟在局子里,等着拿钱放人。我说你妈身体现在怎么样了,王媛说我今天打电话回去问过了,已经好多了。我想了一下,说王媛你不用辞职了。王媛笑了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没说话。我说真的,不就五万块钱嘛,我这儿有,我妈给我的,本来我留着结婚用的,现在看来短期内是结不成了。你先拿去用,就在我衣柜中间第一个抽屉里。王媛笑了,说别傻了,樊斌不会有事的。再说我辞职也不光是钱的原因,我早听人说彭永辉公司管理挺乱的,挺想过去帮他一把。这时一直在旁边悄无声息的韩文静突然开口了,她说:你们俩真是一对儿傻逼。说完叹了口气转到一边儿又睡了。
我看着王媛走出病房,先前心里游移的勇气一点一点随着盐水回到体内。我心想樊斌你也太不厚道了,我们在一块儿都快八年了,不跟亲人似的也差不多了,就算要死了你也该亲自给我句准话,让你我都死个明白。我下定决心排除万难要找到他,哪怕像花仙子那样唱着歌流着浪也得找到他。是的,跟樊斌在一起是我自己选的,老娘自己选的路,就算跪着也要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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