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看完信,顺手递给妈妈。妈妈匆匆看过,拉着我的手说道,“儿子,从今天起,你就不叫‘蒙力’了,改叫‘蒙伟’,好不好?”
我顺从地点点头。
“儿子身体现在还是有点虚。今天下午,借爷爷单位的车去趟派出所吧,把户口本改了。”妈妈对爸爸说,“咱爸前天说已经跟任所长打好招呼了,随时去了随时就给改。”
“还是找姥爷单位借个车吧。”爸爸犹豫了一下,长出一口气说道,“小王失踪了,他爷爷单位那个车暂时动不了。”
“小王失踪了!怎么失踪的?”妈妈松开牵着我的手,提高声调问道。
我那时虽小,可似乎隐约懂得“失踪”的意思。不知怎么的,我听到这个消息丝毫也不意外,甚至还有些许高兴。我又想起从南山回来的路上小王对我说的那些话,更忘不了他那嘲讽的语气。
“前天我回去的时候,老爷子跟我说的。”爸爸遮遮掩掩,“说是从南山回来就有点魂不守舍,回来后的第二天,没跟单位打招呼就自己开车出去了,到半夜也没回来。”
爸爸点了支烟,“结果转天在南山脚下一个没名儿的湖边发现了车,可人没在车上。现在报了案,派出所还在找。”
“人在南山丢的?怎么这么巧……”妈妈小声嘀咕,又无力地抬眼看了看我,叹气道:“这些奇奇怪怪的事儿都赶紧过去吧!”
爸爸狠抽了几口烟,没搭话。从我病好以后,家里第一次陷入短暂的沉默。
小王没死。失踪三个月后,他在南山林场里被人发现。
那天,南山落下了入冬后最大的一场雪。林场管理处三所的老李接到通知,要他去检查入冬前新立起来的六根电线杆。
老李沿着一条只修好半边的盘山公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没小腿的积雪向“鸭巴掌台”走去。
“鸭巴掌台”是人们给南山一处谷地起的俗名儿。这处谷地微微向上隆起形成一个坡度很缓的山丘,再加上被高矮不一的四座山峰环抱,远远望去,就像个鸭子巴掌。
因为路还没修通,所以这里除了施工时间几乎不见人影,六七米高的龙柏把这一小片地方盖了个严实。
老李拣了个高台,远远望了一眼“鸭巴掌台”上新竖的电线杆,刚想掉头往回走,突然睁大了眼睛。远处一小片青翠的绿意,在单调的白色中,特别扎眼,隐隐地还向上升腾着热气,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怪了!”老李自言自语道,“啥树啊,这是,一点雪沾不上,还真没见过!”他决定凭着记忆,沿着被雪覆盖的小路向“鸭巴掌台”深处探个究竟。
足足走了两个小时,筋疲力尽的老李才看清楚,远望的一片绿色其实只有一棵大树,树干少说也得四五个人才能合抱过来,树冠更大,遮天蔽日。
在林子里呆久了,比这再高再粗的树老李也见过。可蹊跷的是,这树的叶子竟然还是嫩绿的,跟初春没一点分别。
老李弯腰从雪地上捡了一片落叶,巴掌大心形的叶片像被修剪过一样,非常对称。把它捧在手里,忽然感到这树叶像心脏一样在“砰砰”跳动,老李的心也跟着急速跳动起来。心脏越跳越快,树叶也跟着越跳越快,不过几秒钟功夫,叶子竟和老李的心跳同频共振起来,紧接着就是耳边一阵“嗡嗡”作响。
就在这空档,树后突然窜出一个人,咧嘴冲老李傻笑,吓得老李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树叶也掉落在旁边。
那人正是小王,他手里提了个活老鼠,边笑边一口咬掉了老鼠头,血溅在白花花的雪地上。
老李定了定神儿,仔细辨认了一下,认得是前几个月公丨安丨局来找的那个失踪司机,那时丨警丨察留下了小王的照片。
老李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试着上前拉了拉小王,他没反抗,就一个劲儿傻笑,嘴角还有没擦干净的老鼠血。
后来老李和同事提起这事,说是把小王领出“鸭巴掌台”的时候,他一步三回头,好像十分舍不得身后这棵没名儿的怪树。
走出南山,大家都说小王在山里迷路撞了山魈,疯了。可他一个疯子,在失踪的三个月里足足胖了三十斤。
自古以来,凡是有林子的地方就有关于山魈的传闻。什么成精的山魈专吃人心,山魈喜欢抓婴孩玩弄……
我小时候,姥姥告诉我,她还在老家做姑娘的时候,曾经见过山魈,那是在她舅爷爷的丧事上。半夜里,守灵的爷们儿听到院子里像是有人走动,因为是三九天气,外面冷得很,几个人便透过窗户纸向外张望。
这一望不要紧,几个大小伙子齐刷刷瘫坐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下。那时候姥姥还小,刚好半夜在里间屋里睡醒了出来找爸爸。她见我太姥爷猫腰藏在窗下,吓得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脑门往下淌,便趁大人不注意隔着门缝向院子里一探究竟。
门外,只见一个浑身长着白毛的“怪人”正低着头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冰天雪地里“他”光着身子,在还未化的积雪上留下巨大的脚印。
走了一会儿,“怪人”开始向院子里吐口水,顿时一股腐肉味的恶臭伴着风刮进屋里。我太姥爷一把把姥姥从门缝处拎开,拽到自己怀里,捂着姥姥的嘴小声说:“别出声,这是刚吃了死人的山魈,正在找活人解腻呢。”
“那后来呢?”我问。我仿佛看见姥姥当时睁大的双眼,闻到死老鼠一般的阵阵恶臭。
“时间过得太久了,”姥姥把我搂进怀里,“姥姥记不得了……”
小王的家里人最终把他送进精神病院,说是他发起疯来,在家里见到什么活物都往死里咬。
妈妈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小王疯掉和我的病有脱不开的干系,隔三差五就去医院看看他。
听姥姥说,每次见到我妈,小王都咧开嘴傻笑,然后就趴在我妈耳边嘟嘟囔囔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小王说了什么,妈妈从不跟我念叨。只是每次从医院探病回来,好像都心事重重。
但不管怎么说,我的病好了,小王虽然疯了,但到底是找到了,所有事情似乎都告一段落。
又过了半年,爸爸从部队回家探亲。一个酷热的周日下午,妈妈探望小王回来,愁眉不展。
“还是不见好转?”爸爸边刷碗边问。
“嗯。”妈妈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爸爸擦干手从厨房里出来,看妈妈失魂落魄的样子,安慰道:“算了,想也没用。下次我陪你一起去。”
妈妈没接话茬,皱着眉问道:“你说小王怎么知道那四句歌谣的?每次我见他,他都反复和我念叨。”
“也许是那天我和老庄说话的时候他听到了。”爸爸也有点拿不准,“可我记得那天他在车边抽烟,没进屋。”
“就算他听见了,那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么就疯了?”妈妈沮丧地说,“我真觉得对不起人家。”
妈妈还想说什么,突然“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她连忙起身去开门。
“呀,是如一呀,你可算回来了!”听到妈妈激动的语气,我从里屋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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