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爝火记——清末道门的诡异传说 皇极生象 玄潭尸蟾 息城人鲞》
第28节作者:
陟云子 日期:2018-10-27 11:38:31
(正文)
介阳子见宋会友将锄头拎了回来,略略点头,开口道:“今天到这里的时间刚好,若是再误上半个时辰,这锄头的主人就要出门去了。”宋会友看看头顶的太阳,问道:“老神仙,能歇歇腿吗?我实在累得受不了了。”介阳子摇摇头:“眼下还不行,带我去你家祖坟。”宋会友精神一振,知道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总算要说到正题了,他忙说:“好,我这就带您过去。”
宋家广有千金,修葺祖坟也是不吝钱财,他们家头些年买下了靠近陂塘的一面土坡,请高人依次点出吉穴,目前宋家祖上四代都迁来葬在此处。宋家始祖老太爷在最上面,以下依次是各代的子孙。各处阴宅之间杂以佳木,看起来不像是祖坟,倒像是可以游玩的胜景。介阳子看了看,对宋会友道:“还在后面,咱们上到土坡顶上。”
宋会友依言而为,三人沿着小径到了坡顶,介阳子仔细瞧了瞧,又叫他们向坡后走了二十多丈,对宋会友道:“你将这儿清理一下。”宋会友一看,这里生着一片高可及膝的野草。他用手扯住野草,用力地向外撕拽。好在秋后野草已经枯败,根也扎得不深,片刻之后他清出了六尺见方的一块地儿,下面却是一个小小的土包,因上面野草长得太过茂盛,单从外面可看不出来。介阳子复道:“你拿手里的锄头把这土包挖开,记住,要慢一些。”宋会友见这土包软绵绵的,像是下面有什么东西,倏然间他像想起来了什么,迟疑着问介阳子:“老丈,这不会是个坟包吧?”介阳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有我在这儿,你莫害怕。”
宋会友朝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拿起锄头小心翼翼地刨了起来。锄头下去不过半尺,前端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清去上面的泥土,果然看到下面露出一段森森白骨,宋会友惊叫一声,手都有些软了,介阳子却道:“小心些,继续向下挖。”宋会友战战兢兢,但看介阳子面色肃然,也不敢多话,只得硬着头皮向下挖。这越向下挖白骨越多,粗略点了点,人身上各处的骨头都有,而且完全杂乱无章,看得出来这并非是一个人的骸骨,而是多人合葬在一起的。每次挖到白骨,介阳子总让宋会友捡起来放在一边。宋会友心下栗栗,可为了老爹也只能照做。
日期:2018-10-27 16:51:40
(正文)
挖下去约有四尺上下,地下已全是尸骨,宋会友叫苦不迭,满头的汗水如雨而下,若不是介阳子就在他身边目不转瞬地瞅着,打死他也不愿意干这种活计。他好不容易将尸骨全都捡完,下面却显出一块破烂的木板来。宋会友的锄头不小心碰到了木板,上面立时升腾起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那雾气有形有质,有如活物一样张牙舞爪地便向宋会友扑来。介阳子叫道:“快把红漆木碗里的陈米洒下去!”宋会友见到那雾气来得古怪,一时有些呆愕,待到介阳子提醒才如梦方醒,忙不迭地将那把陈米扔了下去。
陈米与木板甫一接触,那雾气便止住了扭动,似乎在辨认周边的诸人。介阳子此时前伸拐杖,那黑黝黝的拐杖中现出一道金光,笔直地落在木板之上,伴着哒地一声轻响,那雾气渐渐淡了,终至消失不见。
在介阳子的指挥下,宋会友小心翼翼地挪开木板,发现这下面原是一具薄皮棺材,他抬的这块木板是棺材上盖的一部分。棺材里静静躺着一具完整的尸骸,肉身早已不复存在,连尸骨都有些灰败。他右手握着一支晶亮的箭镞,箭头正对着宋家祖坟,左手却有一把已经烂得仅剩木质弓干的长弓。这尸骸衣衫烂得仅剩片片丝缕,完全看不出活着的时候穿得什么,不过他的头发却并未腐烂,是乱蓬蓬的一丛胡乱顶在头上的。
大清祖制男子必须留发辫,最初入关时要求是金钱鼠尾辫,也就是大部分头发剃光,只在脑后留一条猪尾巴似地小辫子,因为能从铜钱的方孔中穿出,故此叫了这个名字。日后随着时代变迁,编大辫留的头发越来越多,到后来稳定成前额剃光,脑后结成一条大辫的样式。因此不留这种发式的,除了暗中反清的各种会社以外,就只有几十年前的太平军和捻军了。宋会友惊疑不定,问介阳子道:“这是谁的坟?他手里的箭怎么会正指着我家的祖坟?”介阳子道:“你家的祖坟迁到这里没多长时间吧?最多不过二十年,而这座枯冢却早在这儿了。这里面的这位还有上面的那些白骨,都是当年捻军的。”
日期:2018-10-27 19:50:28
(正文)
听介阳子这么一说,宋会友立时想起了爹讲过的往事。爹跟从左帅出征,最初作战的敌人是蓬勃兴起的太平军,到后来曾涤帅的部属攻安庆,下金陵,总算把太平军剿灭了,捻军却又势力大炽。和太平军固守一地作战的情况不同,捻军以骑兵为主,更为机动灵活,他们驰骋在中原大地上,各处地方总兵、参将都被下令严防死守,却往往被他们所突破,连蒙古亲王僧格林沁也中伏毙命于捻军之手。宋老爹因作战勇猛,被上司督令顶在前方与捻军作战,双方大战多次,都是互有死伤。听说在这附近当时也发生过一场战斗,不过规模不大,爹记得是杀了几十个人,内中还有一个小头目,这难道便是他们的骸骨?可在战场上你不杀人便被人杀,大清那么多武官都是靠人脑袋一级级堆上去的,爹在其中也没个特别之处,那么多人都不找,怎么偏偏找到了他头上?
介阳子似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疑虑,缓缓说道:“战场上有所死伤原也难免,不过你家祖坟葬在此处遭受尸气侵袭,故而有此之应。先前我让你去肖家坳换陈米,肖家坳的那些村民,其实都是捻军的后代,他们因为祖先的缘故,不敢搬到车马辐辏的地方居住,只愿在小山村里了结残生。你也看到了,他们生活非常困窘,如何能没有一丝怨气呢?而后来你去买锄头的这家,那个疯疯癫癫的老汉也曾是捻军中的一员虎将,只是后来兵败才流落在此。这些捻军本就是遭遇刀兵而亡,与生人同气相应自然会生出一些暴戾劫数,你家在此广积金银,它们首当其冲地便找到曾与捻军敌对的令尊。也幸而令尊天赋七杀本命,可没被刑克至死。我叫你带的陈米、锄头,它们本是熟悉的,所以即使你挖开坟土他们也没难为你。现下我替你找个平坦向阳的地方,你将它们都好生安葬了吧。”
介阳子的这些话,宋会友听得如醉如痴。他终于明白介阳子绕了一个大圈子才来此地的深意。但他父亲曾为大清武官,他从小便听父亲眉飞色舞地讲如何克定乱匪,现在介阳子却要他妥为安葬,一时却还转不过这个弯来。介阳子叹道:“事有始必有终,恩怨往事今日终须有个决断。趁着今天时辰刚好,让它们重归平静,你们家也就平安了。”听他这么一点拨,宋会友幡然醒悟,连忙道:“是,是,我这就去做!可是这么多尸骨,我一个人却也难于处理,是否可以找其他人帮忙?”介阳子摇摇头:“此事但可自为,不能假手他人。”
日期:2018-10-28 10:15:57
(正文)
宋会友是个富家公子,从小养尊处优,压根没有这样劳作过,双手的虎口不一会儿都磨出了血泡,一碰就钻心地疼,他只得咬牙坚持。至于尸骨安放在哪里,介阳子就让小昌前去指点。小昌跟从祖师半年,本领更上一层,点穴之数乃是小道,对他而言自不必挂齿。他向山后张望了一下,很快便找到了一处山水合乎法度的吉地,插了两根小树枝权作标识。宋会友依照他的指点,在金井位置刨了两个深坑,一个深坑用于安放那些无主的捻军,另外一个则专门用于掩埋薄皮棺木中的捻军头领。这是实实在在的力气活,宋会友自申初开始动手,直到黄昏时分方才筑了两个大坟。填好土之后他累得双眼翻白,双手撑在锄头把上才没让自己倒下去。介阳子拿拐杖在坟前划了几道,对宋会友说:“令尊现下疼痛必然大减,但还不得痊可,你每月朔望两天来此烧些纸钱,便得相安无事。”宋会友点头答应了,介阳子道:“此间之事已了,老夫也该走了。”宋会友要留他们下山再住几天,介阳子却不肯答应,领着小昌便飘然而去。
路上小昌忍不住问道:“祖师,那些捻军和官府作对,所到之处杀得官兵尸横遍野,他们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介阳子道:“在祖师眼里,他们和那些官兵一样,都是最普通不过的人。他们生如蜉蝣,死同草芥,生死之间全操于人手,最后免不了化作一抔泥土,难啊!”小昌又问:“可看祖师今天对宋会友说的那些话,何必对捻军后人如此偏袒?”介阳子道:“数有终始物有合离,祖师所做的,也是另一种天道。”
小昌又问道:“宋家的饭菜不错,今天又这么晚了,咱们何必苦苦赶路?”介阳子哈哈一笑:“小昌,你说的没错,咱们现在要是去了宋家,他们肯定还得管饭,不过咱们在人家住了三天,人家也没亏待咱们,就算是抵了辛苦了。但事情已然了结,他对待咱们势必不会再如原先一样殷勤,祖师在世上也盘桓了几十年,势利的人见识多了,又何必白白地受旁人冷眼?”他这么一说小昌总算明白了,原来祖师将什么事都料想在前面,这份人情练达却不是小昌一时能学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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