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再到稀薄的空气中找点氧气,我大口大口地吸气,但每一口都是空的,兜兜也在大口大口地吸气,我们都在大口大口地吸气,但那过于稀薄的空气,它不能给我们足够的氧气。
好在我们有足够的勇气,我们在大口大口的呼吸中窒息,越强烈,越窒息,越窒息,越强烈,我看见兜兜的脸因为缺氧在变白,但她的眼神在泪水中坚定,嘴角一直挂着幸福的微笑,她的呻吟只是大口大口的吸气,我们大口大口地吸气,再来一点,再来一点,只要一点点,稀薄的、古老的氧气,那些小分子,让我们支撑到最后一次颤栗,缓缓地完成那仪式,我的肺你再张开张大一些,使劲搜索空气中残余的氧气,我们接吻,将自己搜来的氧气喂给对方,亲爱的,我能找到的氧气不多,吐给你,全部吐给你,我几乎愿意死在这里,这里的空气空无一物,让它用这空无一物将我们彻底做掉。
雪山之巅,孤独的演奏者,奏出的天籁欲断游丝,飘荡在玉龙十三峰。
仪式结束了,古老之地的两个身体,纠缠着,依偎着,因为缺氧而抽搐。
头发胀,我坐起来,感觉雪山在旋转。
兜兜像一条被丢上岸的鱼,还在急促地喘息。
我想点根烟,但火机打不着,我就叼着没有点着的烟,静静地看着没有尽头的雪山。
(此处是剪影,有点逆光,点炕木式的发呆,一动不动,偶尔眼睫毛眨一下。兜兜也坐起来,伏在他肩上,身体在微微地起伏,显示出她的呼吸在渐渐平缓。直升机,围着他们旋转,画面上出现群山旋转的效果,机位上升,镜头渐渐拉开,越拉越开,从近景拉出一个超长焦,飞机停在半空,不转了,镜头慢慢摇起,这样,在两个接吻的主角的视线外,我们看见天空中已浓云翻滚。)
这是一个古老的战场,这是一场古老的战争,人说玉龙十三峰之绿雪奇峰,是一个来了就走不脱的神圣之地,贸然闯入此地的人,要么身死,要么魂断。
木木。
嗯。
你听是什么声音?
我听不见。
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很尖细的声音。
嗯。
你仔细听听。
嗯,我好像也听见了,越来越近了。
是的,越来越大了。
呼啸而至的暴风雪抽出的第一刀狠狠地砍在我的脸上。
雪暴。
浓云压顶,群山失色,狂风乍起,大雪筑墙,空无一物的空气中似乎涌出千军万马。
我们死死地抵在岩石旮旯里,因为气温急速降低,抠在石头上的手指迅速麻木,但还是死死地抠着,刺骨的雪粒蜂拥而上,小刀子一样撬着我的指头,要我松开,放弃,要把我们卷到半空,再抛到谷底,我把她压在身下,她从下面紧紧地抱着我,满耳的风声都是狞笑,呼啸着的、冲撞着的、一头接一头,一对接一对,一群接一群,我觉得我的鼻子被刮走了,但不敢松手去摸,一头饿虎般的大风轰地闯进我们藏身的小窝,卷走我们刚刚呼出的一点点带有体温的空气,临走还舔了我的脸,像锉刀一样锋利,小旮旯里寒如冰窟,他们卷不出我们的身体,就狠狠地卷走我们的体温,我们浑身冰凉、麻木、僵硬,只有我的屁股和她的肚皮因为相互紧贴着还保留着一点点温暖。
我们的体温在迅速地下降下降下降。
我转头看她,她正虚弱地看着我,不要睡着,我说,要清醒。
兜兜笑了一下,尽力嗯了一声。
我闭着眼睛,听到的尽是狂风咆哮,往耳朵里面灌,耳朵眼那么小,但那些风,它们大的时候大得铺天盖地,小的时候小得细如针尖,在我耳膜上狂啸,它们想踹破我的耳膜钻到我脑子里面来,把我搞昏,我要时不时睁开眼睛,确保自己还清醒,我还要扭头看她,要她看着我。
看着我亲爱的,它们是风,它们没脑子的,它们是傻逼!
兜兜的眼神给我安慰,她没有说话,但她信任而温暖的眼神给我安慰,那眼神是在说:我知道亲爱的,它们是傻逼,它们狂喊乱叫一阵之后就会过去。
我不知道风在朝哪个方向吹,因为它们在乱七八糟地吹,我的态度就是管你妈的朝哪个方向吹,你们是傻逼,你们不懂得爱,不懂得相遇,不懂得信任与离别,你们是一帮大傻逼,只晓得吹,吹你个头,滚!
一声“滚!”喝得那帮傻逼一愣。
狂风一愣,后撤,雪阵前移,鹅毛大雪呼簌簌从天而降。
日期:2009-06-04 15:03:34
眨眼间封住了我们的洞口,声音小了下去,只有悉悉索索的落雪声,千万个沉默的泥瓦匠正在砌墙,我知道我们不能再躲在里面,这样下去我们会在里面冻死。
我抬起麻木的双脚,死命踹开一个窟窿。
我们钻出洞口,大雪怪叫着疯了样的要将我们埋葬,不管我们走到哪里,他们穷追不舍,埋我们的脚,埋我们的小腿,埋我们的膝盖,埋我们的大腿,我们一次又一次艰难地从雪地里抽身出来,一脚又陷进更深的雪坑。
四周围白茫茫一片。
这个时候,我们已经失去了方向。
茫茫雪山,大雪如天崩,十米之外就什么也看不见。
但为了不被掩埋,我们只能不停地走,毫无目的地不停地走。
一前一后,我拖着她,害怕走散了,我把背包带扯下来,一头栓在她手上,一头栓在自己手上。
我转头看她,她的脸上尽是雪茬子,头发是白色的,眉毛是白色的,嘴角挂着白色的雪茬子,像个圣诞老头。
我就笑,她看我笑,也笑起来,虚弱地问我笑什么?
我说你满脸白胡子像个圣诞老头。
她说你也是啊,呵呵。
那死亡之地的笑容,纯净迷人、毫无畏惧。
我亲了她一下。
脚下开始颤抖,紧接着传来铺天盖地的滚雷声。
轰隆隆。
轰隆隆。
轰隆隆。
至于嘛?我心想,对付两个手无寸铁的无辜恋人。
往高处走,我觉得高处比较安全,也不晓得为什么高处就安全,也不晓得这轰隆隆声又是什么把戏。
拴着我和兜兜的绳子一阵紧一阵松,每次回头看她,她都艰难地回报一个可爱的笑容,哪怕那轰隆声越来越近,那笑容也未曾闪过惧色。
每一步都有雪泞死死地拽住我们的脚,任何一步停下来我们都会变成冰柱。
当我们刚在一块最高处的岩石旁站定,躲进岩石下背风的地方,我们拥抱着,决定在这拥抱中接受最后的裁决,灰蒙蒙的山谷下方就轰隆隆地冲出几百或者几千头雪牛,冲过我们刚才跋涉的地方,相互冲撞挤压奔腾着绝尘而去。
轰!
一声巨响。
天地刹时凝固。
一切静止。
好像是结束了。
好像它们在开始准备否认刚才发生的事情。
雪幕打开,风停云驻,太阳光照射下来,已是黄昏,雪崩在我们眼前停下,埋没了来时路。
雪崩,在玉龙这里被当地人叫做“滚雪牛”。
现在那些死牛匍匐在我们面前,没了呼吸。
雪白的尘埃散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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