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房子吗？咳，你看我问的，当然有房子啦，你爸爸是公务员，吃国家饭的，还能没房子！敏敏，你家有几套房子啊？”我好像一直都害怕一个问题，说不清是什么，如今胖婶问出来了，我才清楚地知道，原来我心里一直最怕的是提到房子。
　　我偷眼望了小利妈妈一眼，发现她也正望着我：“两，两，两套。”我为啥声音发颤呐，我为啥用蚊子嗡嗡的声音来回答这个并非难堪的问题，我家有几套房子是光明正大的事情，那是我爸妈辛苦一辈子挣来的，我干吗像做了贼一样胆怯？！
　　“哼！有多少套房子都不关我们董小利的事，我们小利说了，不管多苦多累，不管奋斗多少年，非得自己买房子不成！我儿子还说啦，他可不愿意让人背后戳脊梁骨，也不愿意看着别人脸色过一辈子。哪怕买个最小的房子，他都要自己攒钱买，以后我和他爸爸住起来，也用不着看别人脸色，用不着受没用的闲气。”小利妈妈越说底气越足，一下子拔高八度的音调，“自己买房子，自己当家作主，我儿子就是有这骨气。敢明我儿子在北京安了家，我和他爸爸也去享两天清福！”

　　我说不清楚自己心里为什么咯噔了一下子，不舒服极了。小利妈妈嘴角上扬着，摆出一幅高高在上的表情，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大脑一片空白，我拼命想理清自己慌乱的心绪。
　　我相信她是有足够的理由骄傲和自豪的。她养了三个孩子，大女儿董小霞毕业于河北承德医学院，现在在平泉县城开了一家小诊所，大儿子董小利在北京理工大学本硕连读，而且，读书期间蝉联学校一等奖学金，现在就职待遇比较好的知名外企。小儿子董小军毕业于天津大学，也在一家非常不错的单位工作。不说她一个农村妇女，就是城市里，谁家养出了这么三个有出息的孩子都是值得光宗耀祖的事情啊！

　　可是，在这个满脸自豪的老太太脸上，我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如果她能经常笑一笑，我觉得也许她会更幸福。
　　“不用你担心，就小敏这样的闺女，以后对你差不了。是吧，小敏？”胖婶把我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呵呵，肯定的，当然。”我一脸真诚的望着小利妈，我多希望能看到一张微笑的脸阿，为啥你总是对我冷冰冰的呢？是怕我将来不管你吗？是怕我不尊重、不孝敬你吗，还是怕我会抢走你的儿子。阿姨，接受我，不要提防、拒绝、排斥我，我真的能做成一个好媳妇。我望着小利妈妈，期盼着通过自己的努力，让那张脸在自己面前绽开花一般的微笑。

　　“我有儿有女，还用指望外人，哼！我辛苦了半辈子把他们几个拉扯大，就是为了老来享福的。现在他们都出息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现在阿，是这几个孩子给我尽义务的时候。前几年，他爸就非得折腾着出去找点活去挣点钱，我死活拦下不让去，”小利妈妈扬着头，一幅不与凡人讲话的样子，“他们都能挣钱了，难道还要我们俩去干活。我们现在就是伸手要钱的时候了，就是等着他们伺候的时候了。要不，我养他们干吗？你们说是吧！养儿防老，养儿防老，养他们就是为了老了有依靠，有福享！”

　　我不是不孝顺的人，但是，听到这话，我心里还是感觉怪怪的。我承认养儿防老是天经地义的，且不论是养儿还是养女，在当下这个社会里，肯定是都能防老。
　　但是，我们经常说母爱父爱是无私的，倘若我们的父母在生下我们的那一刻，都是抱着将来养老的目标，岂不亵渎了所谓的世上最伟大的最神圣的爱之说，还有什么无私的爱可言呢。当然，打死我我也不敢苛求别人像我一样我这种鬼想法。人家养儿就是防老没有错。我作为人家儿媳妇，将来该怎么尽义务就怎么做就是了。至于她所谓有闺女，用不着外人，我只当她是试探我，故意这样说给我听。

　　“阿姨，就是有小霞姐姐，我将来该怎么做也不会差的。您放心吧，我肯定比小霞姐作的只好不差。”我就不信还有暖不过来的人心？
　　“哼！上下嘴皮一碰，什么话都能轻轻松松说出来，将来做不做的到可就不知道了？人呐，走一步看一步，日子长了，才知道盐是咸的，糖是甜的呢！什么事儿也不好说阿！”
　　此刻我是多说无益，且待日后行胜于言吧。
　　胖婶她们又坐了一会儿，就赶着回家包饺子去了。而我，为了实践自己做一个好媳妇的诺言，从现在就开始行动，忙前跑后帮着小利妈和面捏饺子。
　　饺子捏好，小利妈妈去忙别的事儿了，留下我一个人蹲在柴火锅前煮饺子。小利爸爸和小利去张罗着收拾院子了。

　　我这人吧，嘛嘛都好，就一样缺点让我饮恨——不会煮饺子！饺子下锅后，我就不停的煮阿煮阿煮，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熟。在家的时候，我经常端着一碗凉水一本正经的站在锅前，本着科学严谨的实验精神，我每隔一分钟就从锅里捞出一个饺子，放在碗里凉一下，轻轻咬上一小口，看看熟了没。每次饺子煮好端上桌，总会发现少了十几个，嘿嘿，那几个像被老鼠嗑了的生饺子早被我扔垃圾桶里啦。

　　糟蹋粮食是犯罪啊，可是让别人吃生饺子罪过更大吧，这么多年了，在我嘴下，不知道牺牲了多少无辜饺子。
　　我又端着碗尝了一个，啊呸，生的，这肉馅饺子就是不好煮熟，我甩手就把这个夹生的饺子扔垃圾桶里了。
　　“干吗呢？”哇哦，董小利妈妈！“你干吗呢，啊？”
　　“我，我，阿姨，我就是尝尝？”
　　“你就这么贪吃吗？你就这么，这么……”
　　看来她误会了，我赶紧上前解释：“阿姨，我不是在吃，我是在——”

　　“在干吗？我明明看到的，你还抵赖，你说说你，一个大学生，还是个姑娘家家的，你怎么这么没皮没脸呢？一个人躲在屋里一边煮饺子，一边偷吃，是谁不让你吃吗？我哪顿饭饿着你了阿？你——”
　　“阿姨！”我大声喝断她，“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就算再有修养，这一刻我也不能唯唯诺诺的任她这么自以为是的冤枉下去了，刚才她这番话气得我直哆嗦，我往她跟前靠了一下，想让她先听我解释，没想到碗里的水，一下子晃到了她身上，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她此刻正穿着我给她买的那身鲜艳的唐装。
　　还不容我说完对不起，一个巴掌就冲我的左脸呼啸而来，“啪”！清脆响亮，“咣”我手里的碗滑到了地上，我腿上脚上全给打湿了。我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
　　从小到大，从小到大啊，就算我怎么调皮捣蛋欺负男生考试作弊打小抄，我都没挨过我爸妈一手指头。苍天！在我二十九周岁生日即将来临之际，他妈的我初次体验了挨耳光的滋味了，我日他奶奶的！
　　我嘴里泛起一股咸味，左脸火辣辣的生疼，我抬手抹了一下嘴角，还好，没有我想象的凄惨，至少没挂彩。
　　我心头就像爆炸了一颗原子丨弹丨，蘑菇云冲天而起，我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明白过来了，我靠，我平白无故挨了一个大嘴巴子！我靠！
　　“你！你！”我用手指着董小利妈妈的鼻尖，声嘶力竭的吼着，“你凭什么打我？！”
　　为了平息心中腾腾上燃的怒气，我还顺脚踢起了已经摔碎在地的碗，“梆”！碗一下子飞到了厨房半掩的门上，一下子开了花。
　　小利妈妈也惊了一下，她稍稍动了动她刚刚抬起犯下罪恶的手，喃喃的说：“我，我……”但转眼她就恢复正常了，一脸的横肉一脸的不屑一脸的理直气壮：“怎么了，你说怎么了？”

　　我靠了过去，她也毫不示弱：“怎么，你还想打我？你来，你来！”
　　我拳头握得嘎巴作响，他妈的！这个憋屈！我这么一门心思对你好，你怎么就这样？
　　“你！韩敏，躲在我们家屋里偷吃饺子，被我发现后，赶紧就扔到垃圾桶里！你说说你这么大人了，还躲在厨房偷嘴吃，啧啧，我呸，丢死人了！我活了大半辈子，我都没见过有你这样的，这是不要个脸啊，要是我，我早臊死了，”她一边凶神恶煞的讥讽我，一边用手不断的轻轻扇着自己的脸，“别说我们这十里八乡，就是我能打听到的，这年头，还有在厨房偷嘴吃的媳妇，唉，我们家摊上这样的，我都不想要我这老脸了，我都他妈的想扇死我自己了！”

　　“谁说我偷吃，我没有！你认真听着，我指不过是尝尝生熟，你别他妈的血口喷人！”我眼里快喷出火来了，我的脸也快贴上她的老脸了。
　　“哟嗬！被我撞见就撞见吧，还，还他妈的掩饰，随手把饺子扔了！我日你八辈子祖宗的，你不种粮食，不知道粮食好是吧？你吃就吃，我也不想说你什么，我还想着装聋做哑，就当没看到就行了，好嘛，你还甩手扔了。你他妈的短训教的东西，你不知道糟践粮食造天谴啊！”
　　“你，你……”我一把拽过她胸前的衣服，“我再告诉你一遍！我没有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