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扔什么？难道不是因为我看见了你心虚的吗？”她一把甩开我攥着她衣服的手，“你扔了也就扔了，我不过就是教育你一下，你还跟我横！你弄清你是老几了没？你算他妈的那根葱，你敢跟我横，你还把水泼在我身上！你他妈的反了天了是吧，还抓我衣服，要打我是吧，你打你打！”她低着头，把脑袋伸到我怀里。
　　董小利和他爸爸急急火火的跑了进来，一看这阵势，全明白了。

　　董小利赶紧把我和他妈妈分开，他一把把我拽到旁边，他妈妈看到她儿子和老公，赶紧申冤告状：“她！这个小贱人！躲在屋里偷吃饺子，看见被我发现了，甩手就把饺子扔到垃圾桶里了。我当时见了，确实是气急，一个火气上来没压住，给了她一巴掌。结果，结果她转身就把一碗水蹭得就泼我身上了，还拽着我衣服，”她极其夸张的拽起胸前的衣服比划着，“她还这么着拽着我衣服，要打我！你们也看见啦，你们刚进门时她正要打我呢！董小利！”她伸手指着他儿子的鼻子点来点去，“董小利，你看着办！”

　　我气鼓鼓的望着董小利，他沉着脸扫视了屋里一圈，近似哀求的对他妈说：“妈——小敏怎么会偷吃饺子呢？！她根本就不会煮饺子，她每次煮饺子都是端着水看生熟的！她肯定是尝了一个生饺子随手扔了，她一贯这样！”我喘着粗气昂着头，一脸怒气凛然的望向大林妈，你儿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看你还怎么编？！
　　小利妈妈瞪大了眼睛，旋即又颠倒黑白：“那，那她拿着碗水泼我！还要打我呢！你没看到吗？你这个畜牲！我活了半辈子快入土半截的人了，我还故意撒谎编排她吗？”
　　“妈！”董小利吼了起来，一幅豁出去的样子，“韩敏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我了解她，她充其量就是好玩点，她心地可不坏！妈！你给韩敏道歉！”
　　“我，你说什么？你让我……你这个畜牲！”小利妈妈低下头四处寻摸，她转身就要拎墙角的笤帚，小利爸爸眼尖，抢先一步夺了下来：“你这是干什么哪？你别大过年的没事找不痛快啊！小心我扇你！”
　　看到董小利爸爸冷着脸教训她，我心里稍稍舒服了一点。

　　“你要扇我？！你扇！你扇！”董小利妈妈一下子变成了哭腔，“我跟你过了大半辈子啊，给你当牛做马，呜呜，”她是哭还是哭着唱，“年轻时，你那个死妈扇我，她告偏状，说什么你听什么，你连问也不问，上来就打我。现在我也是当婆婆的人了，你为儿媳妇打我！你到底拿我当不当人呐，呜呜！”董小利爸爸忍无可忍，把她连拉带拽的弄走了。

　　董小利双手扳过我的肩，轻轻地摇了摇正浑身筛糠的我：“老婆……”这呼唤听起来好遥远，好遥远……
　　“老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他把我揽在怀里，靠在我耳边，“老婆，你要是有什么气就冲我来！别闷在心里啊！”
　　我冷漠且决然的一把推开他，转身往屋里跑去，我拉过皮箱，开始收拾衣服，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一秒钟也呆不下去了，我必须离开这，再呆下去我会憋死的！
　　“老婆，老婆……”董小利拽住我，把皮箱扔到炕里边，我又爬上去，把皮箱拽过来，我们俩就这么你争我夺的拼命撕扯着，我冷着脸，一句话都不说，死死的拽住皮箱。
　　他看看我，想伸胳膊搂我，我厌烦的扭着身子拒绝他这种想要和解的方式，他低着头靠在我身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松开握着皮箱的手，转身把门关上。“扑通”一声！董小利跪在了我脚下！
　　他跪下了！他居然，居然跪下了！！！

　　他拽过我的手，拼命往自己脸上扇：“都怪我！都怪我！是我无能！是我无能！”
　　我要把手缩回来，试了好几次，他不让。还是一个劲儿的不停的用我的手照着他自己的脸左右开弓。
　　“老公，老公……”我脑子乱极了，心里就像是被人硬生生塞进了一团乱麻，我都快要哭了。
　　“老婆……”他终于停下了，我感觉我的手热灼了一样疼，生疼生疼的，我的心，也开始隐隐作痛。
　　“老婆，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知道是我妈冤枉了你，可我求你了，你老公求你！原谅她吧！求求你了！我代她向你赔罪，咱们别闹了好么，这是大年三十，咱们好好的过完这个年好么？”
　　我的眼泪哗哗的淌成了河。

　　“老婆，我从小到大，跪过爹跪过妈，从来没跪过别人。老婆，你老公求你了，我给你磕头！！”咣咣——他怎么这么傻？！
　　我一把抱住他的头：“老公，呜呜……”
　　“老婆……”
　　我使劲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心里的怨气一下子发泄了出来，哭倒在他温暖的怀里。
　　“老婆，我妈那人……你就当她刚才神经不正常，她可能更年期，她……我会让我妈给你道歉的。”他轻轻拍着我的背，缓缓地说着。
　　“老婆，乖，不哭了，你等着……”他话还没说完，扭身就出去了，直奔东屋，就听见东屋正狼哭鬼号的折腾呢。
　　可怜的小利，我那可怜的老公，我看到——我透过门缝看到——他正低头跪在地上，一只笤帚正在他背上上下翻飞。
　　我的心一下子疼到极点，仿佛有人用一把刀子狠狠地捅了我一下，但是她并不把刀子拔出来，而是死命的转着弯的往肉里搅！

　　我待不下去了，一刻也不能停留在这里了，我真的快崩溃了……
　　“就为了她，你至于吗？就为了这样一个女人，你就敢跟我这么折腾？我算是白养了你一场！”
　　我听不清小利说了些什么，但隐约能听到他爸低声喝斥小利妈，小利妈妈放开嗓门大声咆哮：“她有什么好？你们都这么护着她？就算我一时失手打了她，我错了，你们也没必要这么对我吧！我可是为这个家当了几十年的奴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呢，才来了两天，就想骑在我脖子上拉屎！”
　　“妈！”董小利大声反驳，“韩敏到底哪里不好？这到底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你先说说她哪里好？！她是真心实意想和你过日子吗？明明知道你在北京连个窝都没有，怎么就不想着给你想点办法呢？她们家摆着两处房子呢？空出来的那一处不正好给你们吗？拖了这么多年了，你听她给你说过一句关于房子的事吗？这种自私自利的东西，我看要不要都行？！”
　　“妈！我和韩敏是真心相爱！她有没有房子是她的事！我可以自己挣钱买房子！我还不至于那么没用！就是卖血我也能在北京混出一套房来！如果您再这么对小敏，再这样……再这样……我，我不会和小军一样的！我不会和小敏分开！也永远不会去当倒插门女婿！您要是永远不想再看见我了，您就接着闹吧！”
　　屋里一下子了安静下来，这话让我百般辛酸，万般难受，却又千万般欣慰。我知道，他绝对不会因为我和家里决裂，不过就是吓唬他妈妈而已。但有他这番话，我知足了！一切都值了！

　　窗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越来越热闹了。我扭头朝外望望，一阵阵亮起在远处天际的火光照亮着黑乎乎的夜空。今夜，鞭炮齐鸣，今夜，万家团圆，今夜，无人睡眠，今夜，我心凉如雪。热闹的只是别人而已，我，此刻是如此的孤单！
　　我正望着窗外一闪一闪的亮光发呆，董小利推门而入。我慢慢回过头——血！我看到他的额头有血迹！
　　他抓住我伸过去要为他擦拭一下的手：“老婆，我和我妈解释了煮饺子的事，她也知道误会你了。她刚才……可能她到了，到了……”他低下头，亲吻着我的手，缓缓地说：“更年期的人，脾气古怪，行为反常，你多谅解。她说了，她会给你道歉，老婆，原谅她！求你了！如果你不原谅，那么你会让她失去儿子的！老婆，你愿意看到这样吗？”

　　谁的心不曾柔软？谁的心不曾善良？谁的心不曾被真爱迷惑？
　　我的心已经软了大半，看到他额上的血我的心就软了。
　　“老婆，我爸重新去煮饺子了！我妈，她，她，她一会来给你陪个不是，你就……”我能忘掉一个耳光的羞辱吗？我能回到一心一意对小利妈妈以诚相待的状态吗？我真的能做到像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吗？
　　“老婆，我不会离开你！你永远都是我的老婆，我会保护你，不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看着他眸子里闪动的晶莹的亮光，我心里筑起的恨和怨的坚硬的城堡瞬间轰然倒塌。
　　“老公，我也离不开你。”这是我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他听，我都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了。
　　“老婆，我们结婚吧！”这是我等了四年的话了，整整等了四年，做梦都希望听到的一句话。四年啊，我幻想过无数次他说这句话的场景，我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听到这话后最矜持最动人的表情，我甚至都曾在梦中笑醒。

　　但，我唯独没有想到的是，他会在这种时候、这样的场合、在我这样难堪而慌乱的时候，告诉我，他在向我求婚。
　　我看着他额上稍稍凝结起来的黑红的血迹，想着这两天的一点一滴，想着这个男人四年来所有的一切。我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