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曼心里笑了。他觉得雷德这人不错,今后还是跟他在一起好。车队忽然停住不动了,大家就在车内松动松动,转转身子,弯弯发麻的手脚,吁出一口闷气。接着就脑袋低倒在胸前,耐心地等着。夜晚的空气闷湿,身上的衣裤还是潮滋滋的,焐不干。车上简直吹不到一丝风,人只觉得又困又累。
戈尔斯坦渐渐坐不住了。车子停了五分钟还不开动,他就忍不住对克洛夫特说:“上士,我下去看看什么缘故不开车,好不好?”
克洛夫特鼻子里冷笑一声。“你给我留在这儿吧,戈尔斯坦。谁也别想耍花招溜掉。”
戈尔斯坦觉得脸上一热。“我没有那个意思,”他说。“我是想,附近一带也许会有日本人,咱们就这样在卡车上傻坐着说不定有危险。不下去怎么知道停车是什么缘故呢?”
克洛夫特打了个呵欠,不动声色地冷冷刺了他两句:“你听我说,你自己的事回头你就有得可以操心了。着急,就好好坐在一边玩你那话儿去。主意,我自己会拿,不用你费心。”车上有人在偷偷地笑,这使戈尔斯坦感到委屈。他觉得克洛夫特这人讨厌,于是就把自己来到侦察排以后克洛夫特对他的种种冷嘲热讽又都兜底儿翻出来,一条条细细回味。
车子又开动了,速度很慢,动一动停一停,才开了几百码,又完全停住了。加拉赫骂了起来。
“怎么啦,我的哥儿,你急什么?”威尔逊轻轻对他说。
“我情愿爽爽快快,该到哪儿就到哪儿。”
又坐等了几分钟,车子才重新开动。刚才路上见到的一支炮队,这时候打起炮来了,前方几里以外还有一支炮队也同时投入了战斗。炮弹在头顶上低声呼啸,恐怕足有千把丈高,大家都听得直发楞。远处有一挺机枪开了火,传来断断续续的枪声,空而又沉,象是有人在拍地毯。马丁内兹摘下钢盔,揉了揉脑袋,觉得头上有如挨了一锤子似的。日本人方面也有一挺机枪开火回击,声音尖得刺耳。天边升起了一颗照明弹,把这里也照得通明,彼此连面孔都看得见了。起初各人的面孔看去都是白惨惨的,可一会儿就发了青,好象在烟雾腾腾的暗室里看人似的。“不远了!”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照明弹熄灭以后,远望天边可以见到一层淡淡的雾霭,托格略一见就说:“起火了。”
“听声音这仗好象打得还挺大呢,”怀曼婉转地问雷德。
“哪里呀,双方都在试探罢了,”雷德告诉他。“今儿晚上真要大打的话,哪有这样太平的,早就把天都闹翻啦。”机枪打了一阵就不响了。不知哪里落了几颗迫击炮弹,闷声闷气地轰轰几响。在更遥远的地方又有一挺机枪开了火。不一会儿,一切就都归于静寂,卡车还是顺着黑沉沉的泥泞路驶去。
过几分钟车又停了,后车厢里有个人想抽支烟。克洛夫特立刻大喝一声:“把这劳什子掐掉。”
那个战士不是侦察排的,他就不客气冲着克洛夫特骂了起来。“妈的,你是什么人?老子等得厌烦了,抽支烟也不行?”
克洛夫特还是那句老话:“把这劳什子掐掉。”那战士踌躇了一阵,终于把烟掐灭了。克洛夫特觉得神经紧张,心中烦躁。他倒不是害怕,而是心急难按,唯恐出什么漏子。
雷德却盘算开了:他要不要故意来点支烟抽抽呢?自从那回在海滩上吵了两句以后,他跟克洛夫特就不大搭腔了。他真想趁这机会给他一个没脸。不过事实上他也知道自己是不会点这支烟的。究竟是因为怕漏出火光呢,还是因为怕克洛夫特,这就得挖挖自己的思想了。可是后来再一想:算了吧,将来有好机会再顶他。对这小子不顶便罢,顶起来自己一定要百分之百占在理上。
车子又往前开了。又行驶了几分钟,听见路上有些轻微的说话声,车子跟着就一拐弯,晃晃摇摇地驶上了一条泥泞小道。道儿很狭,一根树枝冷不防从车顶上擦过。只听有人急叫一声:“当心!”大家连忙伏下身去。雷德探手到衬衫领子里,摸出了好几张树叶子,偏偏树叶子有刺,把他指头都戳破了。他把血往裤子后腰上一抹,就去找自己的背包--上车时随手一扔,也不知扔在哪儿了。可是他的腿都僵直了,得先活动活动。
克洛夫特说了:“叫你们下车再下车。”
卡车都停下来了,黑暗里听见有几个人在绕着车子转,大家就留意听着他们的动静。四下里静极了。大家依然坐在车上,说起话来都不敢出声。终于有个军官在后挡板上敲了几下,说:“好啦,弟兄们,下车集中。”大家就依次跳下车去,可是都迟迟疑疑、拖拖拉拉的。黑咕隆略的往下跳,五英尺底下才是地呢--也不知道下面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把后挡板放下,”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那军官马上喝一声:“嗨,嗨,小声点。”
车上的人全部下来以后,就都在旁边等着。卡车早已在打倒车,准备开走了。那军官过来问:“有带队的军官吗?”
几个战士一听暗暗好笑。那军官说:“得了,别嘻嘻哈哈的。那么带队的士官站出来。”
克洛夫特和工兵爆破排的一个士官走了出来。那士官说;“我排的大部分战士在后一辆车上,”军官就命令他先集合队伍。克洛夫特轻轻地跟军官谈了几句,回来把侦察排招到自己身边,说道:“咱们得等会儿。大家就集中在那棵树下吧。”天虽然黑,
那棵树还德肽可见,大家就慢慢走了过去。里奇斯说了:“咱们这是在哪儿呀?” “二营营部呗,”克洛夫特说。!“筑了这么许多天的路,到今天连自己到了哪儿都认不出来,你在干啥呀?”
“真格的,我就知道干活,从来不会磨工夫、溜野眼。”里奇斯说完,还怯生生地打了几个哈哈,克洛夫特立刻叫他小点声。他们就围树而坐,默默等待。五百来码以外的树丛里有一支炮队开了火,附近一带一时都给照得通明。威尔逊不明白了:“把炮兵部队摆得这么近,什么意思?”
“那是营里的火炮连,”有人告诉他。
威尔逊叹了口气。“没法子,只好在这里干坐着,沾上一屁股的水了。” 戈尔斯坦一本正经说:“依我看,上面这样的安排实在很成问题。”那种殷切的口气,仿佛很想跟大家讨论一下似的。
“你又发牢骚啦,戈尔斯坦?”克洛夫特冲他说。
这个排犹狂!--戈尔斯坦暗暗骂了一声。“我不过是表示一下自己的意见罢了,”他说。
“还意见呢!”克洛夫特啐了一口唾沫。“婆婆妈妈才有那么多意见。” 加拉赫轻轻一笑,一副挖苦的腔调;“嗨,戈尔斯坦,要不要找只肥皂箱来,站上去演讲一番?”
“你对部队的意见也不见得就比我少,”戈尔斯坦还是委婉地说。
加拉赫一呆,过会儿才冷冷一笑:“放屁!怎么,在这儿难道你还想吃上填鱼?”他顿了一下,好象又回味过来,觉得挺得意似的,再补上一句。“对了,戈尔斯坦是想吃填鱼了。”一挺机枪又级起火来了,在黑暗里听来觉得距离担近。
“有话好好说嘛,何必耍这种腔调呢,”戈尔斯坦说。
“你得了吧,”加拉赫心里其实暗暗有些惭愧,为了掩盖起见特意又恶狠狠添上一句:“我看你简直是放屁……”
“你怎么可以这样跟我说话呢,”戈尔斯坦的声音都发抖了。他内心乱作一团,想起打架实在很不愿意,可是看这架势又非打不可。他心想:这帮外族人啊,就知道挥舞两个拳头打架。
雷德出来说话了。他就是这点苦恼:动了感情总忍不住要流露。当下他就嘀嘀咕咕说;‘忙什么呢,一会儿就有你们打的了。”他鼻子里打了个哼哼。“为了部队,你们也值得吵架?依我看哪。自从推举华盛顿当上总司令的那一天起,咱们美国的军队一直就是一团乌糟。”
托格对打断了他的话。“你这种态度就不对了,雷德。对华盛顿这样不敬,象话吗!”
雷德拍拍膝盖。“说你十足是个童子军,没错吧。托格略?你们有一条,叫热爱祖国,是不是?”
托格略想起从前看过一篇小说,题目叫做《没有祖国的人》。他觉得雷德就跟小说中的那个角色差不多。他就严肃地说:“我认为。有些事情是不兴打趣的。” “我倒有个想法,不知你想听不想听?”
托格略明知他要说的准又是句俏皮话,不过还是不由自主地问:“什么想法?” “我说咱们美国的军队只有一点不好,就是从来不打败仗。”
托格略一怔。“那依你看咱们这一仗就应当打输咯?”
雷德愈说愈忘乎所以了。“我跟那帮日本佬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呢?他们占着这片瘟林子,老实说干我什么事?卡明斯的肩章上多添一颗星,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卡明斯将军可是个好人哪,”马丁内兹说。
“这世界上凡是当官的就没有一个是好人,”雷德说道。“他们自以为高人一等。其实卡明斯将军又有哪点儿比我高明?他拉的屎也不见得就香得象冰淇淋。” 他们说话的声音渐渐超出了窃窃私语的范围,克洛夫特干涉了:“不要闹了。”他们的谈话他听得讨厌了。发牢骚的,总是那几个不长进的家伙。
戈尔斯坦还在那里发抖。他深深地感到耻辱,眼里不觉涌出了几颗泪珠。雷德这一打岔,使他很不受用,因为加拉赫那几句话气得他肺都快炸了,一肚子的气正恨不能找个由头来发泄发泄。不过他知道自己不开口还可,一开口准会气得哭起来,所以他就强自镇定,不作一声。
走来一个士兵,问他们:“你们是侦察排的?”
“是啊,”克洛夫特答道。
“那好,请跟我走吧。”
他们提起背包,跟着他摸黑走去。后边的人根本看不清前面人的身影。走了没多远,那领路的士兵就站住了,说:“在这儿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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