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前来相迎,陪笑道:“客官,实在过意不去,敝店一时客满,三位尊客竟无处坐了。”皇帝看见客堂供奉土地神的几案尚空出一半,指了指那儿道:“姑且在那儿就坐。”店小二道;“客官若不嫌弃,也使得,少间有座位空了出来,小人便为客官移席过去。”皇帝道:“最好。过卖,你先将那尊泥像放在地上罢。”店小二就将泥像搬下来。皇帝在供案前就座,问道:“先生请坐,敢问先生何处人氏?”书生答道:“在下四川重庆府人氏。”就侧着身子坐下来。皇帝道:“四川可远着哩。古人说蜀道难,先生此行想必不易。”书生道:“要走好几个月才能到京城。”皇帝问:“请问先生在京城谋甚么产业?”书生道:“不才是国子监的监生。”
“原来是一个读书人。”皇帝想起古人将重字拆为千里,笑道:“你是重庆人,我出一幅对联请你来对:千里为重,重水重山重庆府。”监生略微皱眉,就说:“一人成大,大邦大国大明君。”皇帝笑道:“先生好才情!”瞥见神案香台下面塞着一块小木片,伸手将小木片扯了出来,笑道:“此物虽小,没有它这香台就放不平,请先生即席作诗一首,以明志向,如何?”监生道:“容在下想一想。”皇帝道:“你想便是。”监生指头轻敲着桌面,想了一会,便吟诗道:“寸木元从斧削成,每于低处立功名。他时若得君王用,要与人间治不平。”
皇帝拍几称赞,满堂人都回头来看他们。二人正说话时,店小二端来酒菜。皇帝举杯劝监生饮酒,监生称谢。店小二上了菜,转身要走,皇帝唤住他,笑道:“过卖,我也出一联给你,你若对出,酒饭钱加倍付。”店小二忙摆手说:“小人不曾读书,哪里对得出来。”皇帝道:“试试何妨。你听着:小酒店三杯五酌,无有东西。”店小二吐了一下舌头,脸登时红了起来,摇头道:“客官,惭愧,小人实在对不出。”监生道:“小生不才,替你对一对,如何?”店小二忙道:“多谢先生。”监生道:“大明国一统万方,不分南北。”皇帝大笑,说道:“先生真个才思敏捷呵。”
酒饭毕,郑泊付了酒钱,监生拱手道别。皇帝道:“先生可留下姓名?”监生道:“在下姓简名益光,敢问先生高姓大名?”皇帝道:“我姓朱,名兴宗。”简益光道:“朱先生竟是国姓呵。”皇帝笑了。
过了两日,简益光在国子监宿舍读书,有人来叩门,他打开门出来,看见两员头戴乌纱身着红袍的官员。那官员道:“奉皇帝圣旨,宣国子监生简益光进宫面圣。”简益光十分惊异,无缘无故,为何会受皇帝召见,有些惶恐不安。他跟着两名官员进了承天门,门前站着八九十名身穿青色襕裳的人,年轻的二十馀岁,年长的不过四十馀岁。几十名带刀亲军搜检他们的身体后,又有六名官吏领着他们向前直行,不知过了几道门,来到一间小殿,一名官吏先进去,片时后出来,说道:“你们排成四队,依次进去叩头,三呼万岁。”简益光走在众人中间,依次进殿,看见御座上身穿黄龙袍的人,与那天请他吃酒饭的人极似,霎时明白那天遇到了微服出行的皇帝;旁边还坐着一个身穿龙袍的人,想必是太子了,心中惊愕不已。众人在宫殿中排了四行,宦官引领着众人伏地叩拜,口呼万岁。
皇帝道:“你们都请起来。”目光巡视着众人,看到了简益光,手指了指他,笑道:“秀才,还记得几日前吃酒的事么?”简益光细看皇帝,果然是请自己吃酒的人,忙叩头道:“陛下,恕臣不识圣颜,当日多有冒犯。”皇帝笑道:“休要慌张,起来说话,我可想着你呐。近日在京城做甚么事?”简益光道:“同学多半回家了,臣家远,日间在学舍中读书。”皇帝道:“哦。朕记得你当日吟诗言志,‘他时若得君王用,要与人间治不平’,看来你心有大志呵。”简益光道:“谢陛下褒奖。”
皇帝目光继续扫视着众人,唤道:“陆好古。”其中有一人答道:“小民在。”皇帝说:“朕知道你这个才子也是巧了。那一日,我去吏部,看见侍郎宋耀在整理官吏名册,几案上有一张字,我问是谁写的,宋耀说是妻弟写的,他学智永和尚的字。朕次日召你入宫,问你能不能诗。你说略知声律,请朕出题。朕便说任你吟来,那首诗你还记得么?”陆好古大声道:“小民记得。”皇帝道:“那再吟与列位听听。”陆好古吟道:“臣本山中一布衣,偶依亲旧在京畿。丹心协协如云气,常绕黄金阙下飞。”皇帝抚掌道:“常言道诗如心声,能写出这般诗句的人,一定有忠心,朕便要与你们这样的人官做。”
皇帝目光扫视众人道:“今日如列位贤才到宫里来,都是朕考查过的人,要委付职事做。如今呵朝廷里有忠臣,也有奸臣,但忠奸这两个字不会写在他们的脸上,忠臣自然会选拔忠良的人,奸臣向来喜欢结党营私,任用自己的亲朋好友做官。你们都来自百姓人家,多是各府各县学中的贤才,将来在朝做官也好,在地方做官也好,都要做忠臣,依着我的话去做,休要被奸人的话蒙蔽了耳目。”皇帝又看着正在发怔的陆好古,说道:“上次朕命你作诗,是你自家出题。这回朕出一个题目,指佞草 ,你可听说过指佞草?”陆好古道:“小民略有所闻。相传尧帝的时候,有一种草叫屈佚草,生于庭外,奸佞的人入朝,草尖便能弯屈指着他,因此又名指佞草。”皇帝笑道:“你解得好,那你以此为题,当场再做一首七言绝句来。”皇帝训了一番话后,再来问陆好古道:“诗可做好了?”陆好古道:“小民做好了。”皇帝道:“你且吟来。”陆好古吟道:“草在尧阶指佞奸,奸臣一见慑心肝;只今圣代多贤辅,尽在阶前翠色间。”诗意出乎皇帝的意外,仿佛他这首诗一出,大明朝一个奸佞的人都没有,指佞草无人可指,就变成碧绿的春天里一种寻常的草了。皇帝称赏道:“秀才好才思!”
日期:2019-05-11 22:50:04
次日早朝上,皇帝说拟任简益光、陆好古、方鼐等九十七人为官。简益光任浙江提刑按察使,陆好古任刑部主事,方鼐任兵科给事中。其他人或在六部做郎中、员外郎,或在府州县做知县或同知,令群臣议一议。群臣大多见怪不怪,胡惟庸却有些意外,因为不知道这些人的才干,不敢否决,问道:“殿下,臣素不知简益光、陆好古、方鼐这些人的才干,想必都是擅长诗文的白皮书生,或许缺少资格历练。陛下因他们一诗一文便授与他们高官,他们如何能治理政事哩?”胡惟庸说时,眼睛看着太子,期望太子劝劝皇帝。太子不由地看了看父亲,并无言语。
皇帝知道丞相胡惟庸不同意,但又不便否决,因说:“朝廷支付爵禄,款待天下的贤才,所谓资格不过是常流摆设,若真有贤材,岂能拘于常例?”胡惟庸不服,说道:“当年陛下开科取士,状元吴伯宗初授礼部员外郎,榜眼和探花也初授六部的主事和员外郎,有的做县丞,连知县都不轻易与他们做,想必是陛下怕他们阅历浅。首科前三甲都是有资格做大官的人,可至今没有人做到尚书。如今陛下却说资格是常流摆设,臣颇为不解。”皇帝怔住了,辩解说:“我是想了很久才选用他们的,今后呵,官职小却有才能的人,不能让他们久居下位;如若依着次序和资历来用人,他们终身都得不到重用,埋没了才干。我们都要跳出俗套用人,不能依着常例。前三甲虽是万里挑一的人,但他们都长于文章,还是少了做实事的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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