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与安娜》
第18节

作者: 六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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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让她干活儿,还是我的错了?我就是觉得她带孩子辛苦,才不让她洗菜的。喝稀饭对着锅,不是坏饭吗?我给她都盛了出来,端她手边还算给她脸色看?讲了几次了,吃饭不要自己吃两口,孩子喂两口。一人一套碗筷,为什么我好说歹说她总也不听?洗手,从来不记得。每次让她带安安洗手,就几步路的距离,难道比她赶集还累?病从口入,小孩子不干净,要得病的!我不能为了顺她的意就将就到孩子生病吧?她要是能按照我要求的带孩子,我就让她带。不能,我另请保姆。你让你娘回家吧!再说了,我们俩到底谁给谁脸色看?我每天回家能见你见你就那么一会儿,想跟你说几句话,她在一旁都不高兴,害得我跟自己丈夫说话都跟做贼一样。我给她洗衣服,她嫌我洗的遍数多了把衣服都洗垮了,我不洗,她的衣服都起汗碱了,能不洗吗?我都忍到现在了,没跟你抱怨过吧?闹了半天,我不在家,她天天在你耳边抱怨我不好。她要留下,我怎么过啊?”

  “哦,你让来就来,让走就走?她是土人,是长辈,我说不出口。老人是用来孝顺的,不是拿来当工具的。你这人,太自私!”
  “我自私?我自私还每月往你家寄钱?我自私结婚不让你家掏一分钱?你才自私!骗子!说你家多好多好,就两间破草房,说你娘来给我带孩子,来了又变成享福,说给多少多少聘礼,到最后都是我家出的!你有一句实话吗?大骗子!”
  “哎,你这不能颠倒黑白啊!聘礼是你妈骗你的,不是我。当初我还是看在丈母娘一片诚心,我才接受你的。我娶你,最主要是看你妈人好。”
  说到这里,安娜有些理屈了,一想到当初是全家骗婚把自己嫁给了这么一家人,就更愤怒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王贵与安娜 6(6)

  “王贵,你卑鄙!无耻!你去死!”
  安娜顺手抄起地上的小石子往王贵脸上砸去,王贵捂着脸就开始躲。
  “君子动口不动手!我明天要上课,你不要叫我挂彩啊!”
  “打人不打脸,要打打身上。”说完,王贵赶紧把屁股递给安娜。安娜气得一巴掌拍在王贵的背上,蹬脚跑了。
  不知不觉夏天到了。门洞口边的空地上摆满了凉床躺椅板凳。有人在往地上泼水降温。一到夜里,各家都会聚集到在这里休闲。孩子们在玩拍巴掌的游戏:“你拍一,我拍一,一个小孩坐飞机……”

  大人拿着蒲扇摇着,脚翘到躺椅边上聊天。有的下棋,有的陪孩子聊天。
  沈老师说:“你们谁来表演个节目啊?小星,背段毛泽东诗词吧!”
  小星马上就开始了:“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大人都拍手叫好。
  有人指着孩子说:“你叫她背整本,她都没问题的。记性真好!”
  吴老师说:“要说记性好,那得看我们小安安,对吧?安安给大家唱一段绿岛小夜曲!”
  安安说:“不要,我要唱梆子戏!”

  王贵赶紧鼓励:“好啊,来,给大家唱一个!”
  小安安有板有眼地开唱:“亲家母,你坐下,咱俩说说知心话……”
  旁边,王贵娘高兴地手舞足蹈,还不断纠正着安安的错误。安娜抱着收音机走了过来,一看到如此场景,脸色马上就变了。
  吴老师站在旁边笑着说:“真是你们俩的女儿!土洋结合。土的也会,洋的也会。”
  安娜不高兴了,转身就往家里走。

  王贵赶紧跟了回来找安娜:“大家都等着听收音机呢,你怎么不拿出来了?”
  安娜躺到床上,放下一本《红与黑》。
  “王贵,我警告你,不要把你那些低级趣味传给我的女儿!我不希望我的女儿一张口就是垮话,举手投足都是乡下人。你看你和你妈把我女儿都教成神了?那些举止动作,我都没法看!她以后是要在大学里生活的,她以后要受高等教育的!你现在教的那些,难道叫她长大以后到乡下走村串巷唱乡土剧吗?我嫁给你,已经是时代的悲剧了,你难道还希望我的女儿嫁给另一个你吗?”

  “大晚上的,不就是娱乐吗?你怎么动不动就发脾气?你难道希望女儿把你的坏脾气也学去?你不要总看别人的缺点,却以为自己十全十美。你挑剔我,其实我也有很多地方看不惯你,但我都不说。过日子哪能事事都顺你的意?你喜欢就拿去,你不喜欢就扔掉?要相互谅解,互相宽容嘛!”
  “你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你有什么让我欣赏?王贵,我告诉你,我嫁给你纯粹是迫于舆论压力!我从来没爱过你,过去不爱,现在也不爱,将来也不会爱!永远都不爱!你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丝一毫的喜欢。我和你就是过日子,到死都不会爱上你!”
  “随便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不爱,我爱,过日子就过日子,就算你不爱我,你也得跟我过到死。”
  “我绝对不会跟你这种人过到头的,做你的白日梦吧!迟早有一天,我要追求我自己的幸福。太土了,种不好,你祸害我一辈子,还要祸害我女儿!”安娜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王贵笑了,过去拉了拉安娜的胳膊:“是你说的,到死都不会爱我。那意思不是说跟我过到底吗?只要过到底,七老八十了,什么爱不爱的。我种不好,但你种好啊,我们俩一结合,你不就挽救了我的后代了吗?你就当回雷锋,牺牲这一回吧!”

  安娜扭着肩膀,把王贵的手甩开,一边抹眼泪,一边哭笑不得。
  “滚,别碰我,看到你我就讨厌!”
  “我滚了,这就滚了。我现在滚出去,带着收音机,等会儿滚回来陪你。”
  “谁要你陪?”
  王贵哈哈大笑,扬长而去。安娜自己躺在床上擦干了眼泪,拿起了书,自己又笑了。
  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

  一次安娜下夜班回来,一眼看见床上有个人躺过的印记。她低声问王贵:“你妈又躺我床了?”
  王贵回头一看,赶忙说:“我躺的,我躺的。”
  安娜围着床转圈,又低头闻了闻,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床单掀了起来,扔到了缝纫机上,又拿出一床新的铺上。
  “你还替你妈遮掩,明明就是她!一闻那汗味我就知道,还不脱鞋,鞋底的脏东西都落在床单上了。”
  “哎哟,小安,你这样咱们怎么过啊?她年纪大了,瞌睡多,一会儿一觉。你总不能老是搭床吧?她都不脱衣服的,就那么靠靠,又能怎么样嘛!”


王贵与安娜 6(7)

  “她整天外头转,带着灰回来往床上靠,多脏啊!一点卫生都不讲。我不喜欢她在我床上睡,你跟她讲啊!”
  “我不讲,要讲你讲!”
  “王贵!你不要以为我不敢讲。我是给她留面子才叫你去讲,你要不怕撕破脸,我更不怕!”
  “她!她是谁?你从进门起,有喊过她一声妈吗?天天讲自己多么有家教,哎!”
  “因为我不稀罕进你们家门,我妈妈只有一个,我叫不出口。”
  王贵眼神略带哀伤地看着安娜。

  “那是我娘。看在我的面子上,对她客气点吧……”
  “多久?她什么时候走?你给我个期限。不会永远跟我们过了吧?”
  王贵沉默不说话。
  “说话呀!该说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了?”
  王贵依旧低头不说话。

  王贵娘带着安安进门了,两人说着唱着:“前腿蹲,后腿弓……”
  安娜毫不客气地呵斥安安:“不要唱了,去洗手吃饭。”
  王贵娘习惯性地从门后拽了块自己洗脸的毛巾。安娜看都不看就走了过去,拉着安安往水房走。
  饭桌上,老太太正在剥虾皮。突然,她停下来大声地清了清嗓子,咔地一声吐了口痰在地上,用脚碾了碾,又拿手指头擤了几下鼻子在地上,再把手指头在外褂上抹了两下,然后又恢复到正常状态继续剥虾。
  王贵没注意,而安娜看得都快吐了。
  突然,老太太把那只剥了皮的虾塞进安安的嘴里。安娜惊叫着伸手过去把王贵娘的手打开,又狂奔到安安的身边蹲下,用手指头挖安安的嘴。
  “张嘴,张嘴,吐出来!”

  安安吓坏了,吐完就张嘴哭上了。
  “什么都往嘴里塞,多脏啊!我前世做了什么孽啊!找了这样一家人!”
  安娜越想越伤心,抱着安安也开始哭起来。母女俩抱头痛哭,乱做一团。
  王贵感觉莫名其妙,赶紧也走了过来:“这是怎么了这是!安安你往嘴里塞啥了?”
  安娜边哭边申诉:“你妈……你妈她拿那只手指头剥的虾给安安吃……呜呜……”

  “哪只?不拿手指头剥,拿什么剥?”
  “她……她擤鼻涕的手……不洗……她往地上吐痰……她拿鞋擦……等一会儿又会不脱鞋上我的床……呜呜……”
  安娜开始放声大哭,越哭越伤心:“我真是前世作孽,聋子哑巴瘸子瞎子,哪个不好嫁,偏偏嫁了你们这家人……呜呜……我当初为什么不愿意嫁给大队书记的儿子啊……呜呜……我就应该留在插队的地方不回来……呜呜……周扒皮他害我……我就因为怕转不了正,把自己的一辈子都耽搁了……”
  安娜哭得止不住了,安安也放声大哭,抱着妈妈的脸,紧张得不行。安娜抱着女儿,无比哀怨地看着安娜,然后又搂紧了继续哭。
  “我可怜的女儿啊,是妈妈害了你……”

  王贵一看老婆女儿哭成这样,急得抓耳挠腮,又抱闺女又抱老婆,不知道该哄谁。
  王贵娘在那边早就待不住了,脸上由无辜到尴尬,然后又到紧张,最好到愤怒。等王贵跪在地上抱老婆孩子的时候,她终于也忍不住爆发了。她往地上一坐,盘起腿开始说唱起来。
  “我那死老头子呀,你当年作孽生下个冤家,冤家长大了,翅膀硬了,有了媳妇忘了娘啦。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我饿肚子要饭送他出乡下,他挣的钱我一个子儿没花过。我过来是想帮帮忙的呀,不想受妖精气来给她骂,我不活啦……”
  王贵娘的声音抑扬顿挫,有板有眼,边哭边拍地,还继续往地上擤鼻涕,然后擦在前襟上。
  安娜、王贵和安安都起身愣住了,大家都看着她一个人坐在地上表演。
  王贵娘一看局势已经被控制,敏捷地站起来,指着王贵的脑袋骂,吐沫星子喷到王贵的脸上:“你也算个男人?眼看着这个妖精欺负我都不管,你还是从我肚皮里爬出来的,不护你娘你护她!今天你要不收拾了她,我就挂门梁上!”说完,她掀起衣服在裤腰上摸来摸去。
  王贵看看安娜,又看看娘,完全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个局面。

  王贵娘继续发指令:“你的巴掌是干啥用的?女人不揍她能听话吗?哪头牲口不得抽?哪个女人不挨揍?你给我照狠里打!我看她还张脸!”
  王贵听了娘的话,鬼迷心窍地机械地伸巴掌在安娜脸上摸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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