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怜爱地在安安脑门上戳了一下：“吓着了吧？都是为了你这个讨债鬼，要不是你，我早跟乡巴佬王贵离婚了。没事了没事了，妈妈和爸爸不吵架了，我们玩呢！”
　　王贵一转头，无限遗憾地说：“不在啊！没有啊！是床垫下吗？”
　　安娜赶紧拖着麻痹的腿走过去摸：“啊？怎么可能？我就放在这儿的！”
　　王贵从背后把结婚证掏出来，在安娜眼前晃了一晃。

　　安娜一愣，反手用力往王贵脸上捶了一下。
　　王贵顿时捂起了脸。
　　安娜又赶快揉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失手了。我本来想捶肩膀来着，你头偏了。”
　　“好，我打你一巴掌，你打我一巴掌，平手。以后不许提了。”
　　安娜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安安很奇怪地看着他们俩。
　　吃过晚饭，安娜在水房洗碗。吴老师刚好经过，从门口探进个头来。
　　“哟，小安回来了？”
　　“哎……”
　　“哎哟，你可不知道，前两天你出差，你们家小安安可是遭了罪咯。整体脏得跟个泥球似的。我看她奶奶也不管。还是你回来好，怎么，王老师他妈妈回去了？”
　　“哎……”
　　忙完了之后，安安已经睡了，王贵在一边备课。

　　安娜拿把剪刀，从抽屉里翻出一卷白胶布，撕了一个长条，拿到玻璃板前比划了一下，剪了一刀，贴在裂缝上。
　　“哎，以前看到人家家玻璃上胶布粘胶布就觉得难看，现在自己家也贴上了。我怀疑等安安长到大，我们家也是到处都是破烂了，真是没法子。”
　　王贵头也不回地说：“大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你想要过的日子，和你正在过的日子，是一个不等式。你很那把他们之间架起桥梁。”
　　“我想要的日子，和我正在过的日子，就是一样的。”
　　安娜心头温暖，走到王贵身边，摸了摸王贵的头。
　　“真的？没撒谎？我不信。你想过会娶一个母老虎做老婆？”
　　“没想过。老婆就是老婆，娶谁都是老婆。”

　　“呸！你娶我，和你娶农村的表妹能一样？”
　　“我娶了你，就够了。为什么要跟别人比？”
　　“咦？你这个人倒是很容易自我满足。发给你什么样的老婆，你都能接受。”
　　“就是受不了啊！所以才够了。你要是和我离了，我坚决不会再娶别的女人。实在是折腾不起了，喜怒无常。”

王贵与安娜 7（8）

　　“你！”安娜听完，手里的抚摸顿时改为拍打。“像你这样的泥腿子，能娶到老婆就不错了，还受不了！受不了你也得受着！这就是你的命！”
　　王贵回头灿然一笑：“我认命啊！所以我说，我想要的日子，和我正在过的日子一样。”
　　“那你说，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你希望找个什么样的老婆？”
　　“我想找个温柔的。”
　　“我不温柔？我怎么不温柔了？我告诉你，我是最温柔的。我只对你不温柔，因为你不值得我温柔！温柔要看人的。你不配！像你这样的，还共产党员呢！一点经不起考验！你看，刚才还讲以后再也不找了，转眼就要找温柔的。你就是贼心不死！”
　　王贵无可奈何地回答：“你！你这是典型的陷害。先是下套让人家讲，讲完了再秋后算账。你这样，以后我再也不会跟你说实话了！”
　　“你本来就没一句实话。撒谎是你的本性。”说完，安娜悠哉游哉地刷牙洗脸去了，在走廊里居然还哼着一首歌。
　　深夜，夫妻俩躺在床上。
　　安娜问：“咱妈一走，你心里恨我吧？”
　　王贵答：“我不恨。”
　　“又撒谎。说不恨，心里不晓得怎么咒我呢！”

　　“哎呀，你这个人真难缠！你到底要我怎么讲？我恨你？然后你又要说我咒你。以后不要问我问题，问了我也不会回答。”
　　“我知道你恨我。恨就是恨，我恨你，我就告诉你，是你毁了我的一生。没有你以前，我一直以为上山下乡就是水深火热了，有了你以后才知道，那叫皮毛。我现在才在深渊里。我知道你心里难过，觉得我把你妈赶走了，对吧？”
　　王贵不说话。
　　“说话呀！”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想听什么？我说不是你赶走的，你后面肯定要说‘撒谎’。我说是你赶走的，你又要说什么都赖在你身上，我不回答，这总行了吧？”

　　安娜一笑，在王贵头上拍了一下。
　　“我发现自从你跟了我以后，变聪明了，慢慢地很难套你的话了。你呀，别懊悔了。你妈和我们是不会过到一起的。在一起大家都不自在，互相怨恨。如果这样，不如不在一起，还留个好印象。当然，现在好印象是彻底毁了。我也无所谓你妈回去怎么说我，妖魔我也无所谓。王贵，我看以后你妈要是没什么事，就不要进城了。”
　　王贵的脸色变了，正要反对，安娜捂住他的嘴巴：“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们家穷，你让你妈来，也没啥帮助。我家里的事情她干不了。好好好，不是妈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检讨，行了吧？我就这脾气，我就这性格，改也改不了。你又不打算离婚，就算我对不起妈了。以后，咱们每个月多给乡下五块钱，总共寄十块。对她也好，对我也好。她呢，手头宽裕点，就不惦记着老来了。我呢，只当……我不讲了，免得你又说我不温柔。行不行？行不行？你倒是说话啊！我数一二三，你快告诉我，我主意变得很快的，等一下我心疼钱，又反悔了。一，二三！”

　　安娜一面捂着王贵的嘴，一边数。王贵急了，指着安娜的手。安娜这才意识到，赶紧松手。
　　王贵说：“我看行！”
　　安娜笑呵呵地说：“对嘛！各让一步，各取所需。睡觉！”

王贵与安娜 8（1）

　　初冬到了，筒子楼外粉碎四人帮的标语依然明显。
　　安娜下班回家，王贵坐在桌边备课。
　　王贵没抬头，随口问了一句：“把安安送到她姥姥家了？”
　　安娜刚要答话，隔壁传来了清脆的屁声。
　　“哎哟，真是要命，一点都不注意影响！晓得隔音效果这么差，还屁声不断。公共测度就两步远，为什么不去厕所放？”

　　“你小声点。你自己都晓得隔音效果差，等下人家听见，多不好啊，都是邻居。”
　　“他好意思放，我不好意思让他听见啊！真是不能忍受。”
　　“你要体谅一下李老师。他人很好，就是不拘小节。都住在同一个宿舍楼里，要忍让。”
　　“我讨厌这种半集体的生活，搞得一点隐私都没有！家家都敞着门，互相串，小孩子也没个家的概念，想到谁家吃就到谁家吃。谁家有个什么事，满走廊走知道，真是！”
　　“我觉得很好。你有什么事情，都是邻居照应着。孩子之间也有个伴儿，远亲不如近邻。”

　　“给你什么样的日子，你都说好！猪圈里你也一样过，哎！”
　　王贵忽然心中一动：“你真想搬家？”
　　“要看搬到什么地方。如果搬到对门，那就不想。”
　　“要是个你一个小套间呢？”
　　“不用上公共厕所？”

　　“那要看换到那个楼里了。运气不好的话大套小套共用一个，就是两家用的那种。运气好的话也许一家一个厕所呢。”
　　“不用。”
　　“这样的好事哪里找？”
　　“哎，隔壁的周俊林不就找到了。他刚拿到159楼的钥匙。”
　　“啊？他搬出去了？他凭什么啊？”
　　“凭他户口本上比你我多几张纸。他家人口多，挤不下。先是说父母跟他住一间，不方便，要求对门再要一间。”
　　“他不是要到了。哎，这几栋楼里，就他家和孙法生家，搞了两大间房子。”
　　“这又换啦！搬独一套了。”

　　“哎，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人家说的在理啊！人家又添一个儿子，家里一儿两女了，没法睡了，男孩女孩怎么睡？所以房管处又给他房子。”
　　“哎，这算什么？像他这样的，该罚款了吧？不是说一个不少，两个正好吗？他都三个了，最近我们厂里还宣称计划生育呢！再往后，连第二个都不给生了。他一直想要个儿子，儿子被他得了，还给房子，好事怎么都落他头上了！不行，要是凭户口本上纸多就能分房子，那就生呗，生孩子谁不会 ！”
　　“这可是你说的。那咱也生，今晚就干！”
　　“嗯？王贵，你故意下套套我的吧？咱好像说好的，孩子就一个，好好教育，出人头地。你我难道还没吃够孩子的苦？你家孩子多的裤子都匀着穿，我家那就更不要提了。我就没看到我妈肚子空过。旧社会妇女伤心，没避孕工具，一年到头就是奶大的生小的，一点质量都没有。我不要过那样的生活。”

　　“没要你过那样的生活啊！人家都要三四个，我们家才两个，不多啊！再说了，人家家里都有兄弟姐妹玩，只有咱们家安安老缠着父母，怪可怜的，我们生个小的，她也有伴儿了。”
　　“去去去！你那点心思，我还不了解你！你不就是想要个儿子吗，说是为了安安，实际上是为了你们老王家。你们乡下人就怕别人指着你脊梁说你断子绝孙。”
　　“我家？我家不会断子绝孙。我娘现在孙子都抱好几个了，没指望我。我是真为了安安。你想啊，父母再疼孩子，哪能有孩子活得长？现在你跟我娘搞不好关系，她不能住我这儿，她有地方去，她还有好几个儿子。可我们俩怎么办？到老了，安安出嫁了，就我们俩孤苦伶仃的，倒在床上，连口热汤都没人端。”
　　“我不靠她端。等我老了动不了了，我吃安眠药，谁都不拖累。到时候你还能再找个小老婆。”
　　“胡扯啥啊！我就怕到时候你就有心想吃安眠药，你都送不到嘴里去。多个孩子，安安负担没那么重。两个孩子轮替着照顾咱们，也不累。再说了，等咱们退休了，安安也出嫁了，安安弟弟也工作了，我们想住谁家住谁家，就当是旅游。”

　　“看看看，深藏不露的狐狸尾巴还是露出来了吧？”
　　“什么狐狸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