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安娜讲你是猪脑子，笨是笨的来……‘就这样’三个字划掉。那是我说的话。好了，结束，两人和好，不许再闹了。拉拉手。”安娜妈硬是把安娜的收塞进王贵的手上，王贵嘿嘿地笑了，安娜依旧生气。
　　“晚上在这儿吃饭，今天晚上安娜不跟你回去了，她还病着。有个小的躺在身边，她休息不好。”安娜妈对王贵说。
　　安娜却把外套穿上：“我回去了，这就走。”
　　“哎呀，你还病着，这么急走干什么？”

　　“你不是说，你这里不收留我吗？我不留在你这里吃你饭了。”
　　“你这个小猢狲！你都吃我几十年饭了，还差这一顿？我那样说你，是希望你们好啊！一点都不领情。吃了饭再走，我等下烧阿贵最爱吃的红烧肉。”
　　安娜一回家，就套上护袖开始里外彻底打扫。
　　“怎么，还生气呢？嫌我让你把你妈送走了？
　　王贵带着女儿闷头玩，并不说话。

　　“嘿，我问你话呢，哑巴了啊？”
　　“我说你这个人还真虚伪啊！妈在的时候你一声也不吭。现在妈一走，你倒叫上了！”
　　“王贵，你别拿好心当驴肝肺！我给你台阶下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你就别扭吧，我看你能别扭到什么时候！“
　　安娜把老太太用过的毛巾牙刷都扔到了纸箱子里。家里出了安安的声音，听不到大人的对话——两人都还在别扭着。
　　傍晚，饭做好了。安娜对女儿说：“安安，叫你爸来吃饭。”
　　“爸爸吃饭。”

　　“跟你妈说，爸爸不吃。”
　　“安安，你爸不吃拉倒！咱们吃，今天咱们吃炒雪里蕻，还有干豆角。安安快来！”
　　安娜虽然不跟王贵说话，桌子上却放着王贵的饭。
　　安娜继续刺激王贵：“安安，慢点吃，一口饭最好要咬十下，不然胃都撑大了。不要像某种人见了饭跟不要命似的。”
　　王贵依旧生气。
　　“吃快点，我一碗饭吃了你才扒拉几口，等下妈妈还要给你洗澡呢！”
　　王贵转脸都想说安娜的，一想到两人在怄气，又鳖住了。

　　“你真不吃啦？不吃我收了哦！”
　　王贵没意识到安娜在跟他说话，并没有接话。
　　“你打算跟我犟到底是吧？有本事你一辈子不要跟我说话！”安娜火了，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
　　王贵手一抖，手中的一缸子热茶掉在桌上，玻璃台面碎了。
　　“哎呀！”王贵和安娜同时叫了起来。

　　“你个败家精！家里什么东西都被你破坏掉！一块玻璃板多少钱啊，你除了破坏，对这个家有什么贡献！”安娜忍不住骂王贵。
　　“我又不是故意的，坏就坏了。你也不先问我烫伤了没有。守财奴，东西不就是为了用的吗？能比人重要？”
　　“你的皮比城墙还厚，怎么会烫伤呢？用用用！你哪儿是用东西啊，你简直是吃东西！我是守财奴，你是什么？家里哪样东西添起来不要钱？讲起来是农村出来的，用气东西倒那么费，一点都不晓得爱惜，败家玩意儿！”

王贵与安娜 7（6）

　　“你了不起！你英雄！不就是生在上海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操，你天天把自己看得那么高，不过就是一个工人咯，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天天农村人长农村人短的，没完没了啊！一天到晚讲家教，你最没家教！吃饭不能大声，家里不能放屁，走路脚不能歪，尽是穷讲究！到最后最不文明的就是你！女儿不能学这不能学那，最后都学你，满口脏话，还傲慢！”

　　“王贵！你嫌弃我工人是吧？那么多大学女老师，你怎么不找？天天跟我屁股后面接啊送的，一天走好几十里去追一个工人，拍我爸妈马屁！你这么瞧不起我这个工人，何必这么丢人呢？叫我妈比叫你自己亲娘还亲！”
　　安安开始放声大哭，被吓坏了：“奶奶，奶奶……”
　　安娜指着安安骂：“别哭！哭什么哭！你乡下奶奶那么好，你跟你奶奶滚回老家吧！养不熟的白眼狼！我还天天想着你，告诉你，要不是你，我才不会跟你爸这个乡巴佬在一起！我不离婚，都是为了你这个狗东西！”
　　安安张着嘴嚎哭。
　　王贵不干了：“你干啥！大人吵架，你拿孩子撒什么气！你还有点人样吗？你不想过就滚蛋！”

　　“你叫谁滚蛋？”
　　“你滚蛋！”
　　“你滚蛋！”
　　“你才滚蛋！”
　　“哼，你长志气了你！王贵我告诉你，你别后悔！好，你把孩子给我！”

　　“不给！”
　　“你给不给？”
　　“不给！”
　　两个人于是就开始抢孩子。安安哭得更厉害了。
　　“安娜，你不想过就离婚，想要孩子没门儿！”

　　“离就离！离了孩子也不会给你！”
　　“你放屁！孩子是我家的，你给我！”
　　“你家的？她跟我姓安！明天就离，谁反悔谁不是人！”
　　“谁不离谁就是狗娘养的！结婚证呢……”王贵在抽屉里翻找起来。
　　安娜顺手从手边的抽屉里抽出来摔在桌面上：“明天一早就去，谁不去谁是狗娘养的！”安娜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夜里，王贵自己支行军床睡觉。

　　安娜气鼓鼓地晃着安安：“睡觉，闭眼！明天你就没爸爸了！”
　　王贵一瞪眼：“你跟我女儿胡说啥？你不要逼我跟你急啊！”
　　安娜看着王贵真的生气的样子，不再说话，默默流泪。
　　安娜一宿都在流泪。王贵开始的时候也翻来覆去的，后半夜，他终于慢慢睡去了，鼾声四起。
　　安娜听着王贵的喘息声，轻手轻脚地下床，趁着夜色偷偷摸摸地往桌边挪。王贵一翻身，吓得她赶紧猫地上不动了。
　　见王贵继续睡死了，安娜偷偷地摸到结婚证，走回床边，塞到了被子下，这才翻身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王贵起身洗脸。安娜闷声跟安安穿衣服。
　　王贵板着脸把早饭端了上来：“吃饭，吃完饭去法院！”
　　安娜翻白眼看着他，不说话。
　　王贵突然发现结婚证不见了：“结婚证呢？昨天放桌上的结婚照呢？”
　　安娜依旧不说话。

　　“你看见结婚证了没？”
　　“你不要找借口跟我说话！谁不离，谁就是狗娘养的！”
　　“谁说不离了？谁说不离了？结婚证不见了。”
　　“不要找借口，肯定是你藏起来了。”
　　“哎哟，谁藏了谁是狗娘养的！我昨天晚上根本没动！”

　　安娜脸红了，生气地说：“你……你骂人！”
　　“我怎么骂人了？哦……你藏的？”
　　“我没藏！”
　　“没藏怎么没了？”
　　“老鼠拖去了！”
　　王贵本来怒气冲冲，突然就笑了，嘿嘿地说：“大老鼠，明天要做老鼠夹了。奇怪了，花生米在桌上不拖，拖结婚证干吗？”

　　安娜翻眼看着王贵，不答话。
　　“那，你看到了，不是我不离，是老鼠不叫我离，那我就没办法了。”
　　“你才是老鼠！”安娜拿出杀手锏，蹲在地上呜呜地哭。
　　王贵一碰到这个场面就手足无措了。
　　“你哭啥？别哭了，孩子在看着你呢！”王贵轻轻踢安娜：“别哭了啊，我不好，行了吧？”
　　安娜继续哭。

　　王贵蹲下劝解：“别哭了，好不好？我都认错了，别哭了。”
　　“你骂人。”
　　“我没骂。”
　　“你骂了。”
　　“我没骂。”

　　“你骂我没上大学。”
　　“这……这也是骂？”
　　“这是我最伤心的事，不许提，你在骂我。”
　　“没上大学的又不是你一个。”
　　“我没上大学，那是我的原因吗？我不幸的事情，你还拿来嘲笑！你……你恶毒！你在我伤口上撒盐！”
　　“我哪儿敢啊！我……我以后不提了。”
　　“你还骂我是工人。”


王贵与安娜 7（7）

　　“工人也算骂你？”
　　“你以为你自己是大学教师就了不起了，你看不起我。”
　　“哎哟，我的亲娘，我哪儿敢看不起你啊。我们俩之间，从来只有你看不起我。你天天骂我，我都不吭气。我才讲一句，你看你，哭得房顶都塌了。”
　　“我看不起你，那是正常的。但不许你看不起我。”
　　“那是一定的。我巴结你还巴结不过来呢！你上海人，你资本家后代。”

　　“你又骂我！”
　　“我啥时候又骂你了？”
　　“你说我资本家后代。”
　　“那你是个啥？”
　　“不许提。”

　　“不提不提。”
　　“你还要离婚。”
　　“我也就这么一说，没打算离。”
　　“这能随便一说吗？你伤我心了。”
　　“哦，天天就许你伤我，不许我伤你？”

　　“你还让我滚蛋。”
　　“我错了我错了，我滚蛋行了吧？”
　　“那也不行……你……你还骂我狗娘养的。”
　　“那……那不是表决心赌咒发誓嘛！不是针对你。”
　　“就俩人，结婚证不见了，不是你藏的，肯定就是我啊！你不是故意骂我是什么？”

　　“好好好，我认罪！我道歉！我腿酸了，能站起来吗？”
　　“不能。我还没站呢，你就得陪我蹲着。”
　　“那你打算啥时候站起来呀？”
　　“我想站就站，想蹲就蹲，不要你管！”
　　“哎，哎！”
　　王贵看着安娜带着泪花的脸，不敢反对：“可我脚真的很酸。咱站起来说行不？”
　　安娜的脚也酸了，于是反对。
　　王贵赶紧站了起来。

　　安娜抬眼看着王贵：“我还没站你就站了。你居高临下，你欺负我！“
　　“你先站，你先站！你站好了我再战，你居高临下！”王贵吓得赶紧又蹲下。
　　安娜噗哧一下笑了，站起身。“哎哟！”她扶着桌子呻吟。
　　王贵赶紧起身扶着：“咋了？”
　　“脚麻了，不能动。”

　　王贵摸了摸安娜的脚：“哪只？这只吗？”
　　“不要碰！哎哟！”
　　“赶紧回床上坐着去，我扶你。”王贵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搀着安娜。
　　“你坐着歇着，有啥事你叫我干。”
　　“你去，把床垫下的结婚照拿出来，别真给老鼠拖走了。”

　　“哎！”王贵把女儿塞进安娜的手里，跑去摸结婚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