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波父亲并不理会，把单子交给安娜：“你带大爷去拿药，我们在这里等着。”
　　安娜拿起单子一看，愣了：“维生素B，维生素C？还有下面这是什么？”
　　刘波父亲一摆手：“你去拿，药房的大夫自然会告诉你怎么用。”

　　王贵爹吩咐安娜：“拿药用不着这么多人，你去排队吧，俺们搁这里等着。”
　　刘波父亲笑着劝道：“大爷，您一起去，到时候药房的大夫要嘱咐你吃药的注意事项的。”
　　王贵爹说：“哎，还非得我去，旁人不能替代的，走了！”老头儿冲医生一挥手。
　　刘波父亲见安娜领着老人走远了，才面试凝重地对王贵说：“我看治不治已经影响不大了。肺癌晚期，超不过半年了……这段时间，让他老人家想吃啥吃啥，想玩啥玩啥，轻松度过吧！”
　　王贵一听眼圈就红了：“一点希望都没了？”
　　“安娜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和你不说虚的。再治也不过是图个小辈的心里安生，没用的。”

　　“可我爹，没哪儿难受啊！看着各方面都挺好的。”
　　“他没哪儿难受是因为他都难受几十年了，抽土烟抽的，肺气肿多少年了都。最后那一段，可能会疼得顶不住，我给他开了止疼药，实在顶不住了，到医院来打一针吗啡。不过，也有可能不到那么糟就过去了。”
　　王贵握住刘波父亲的手说：“谢谢您了，总是麻烦您。”
　　他们回到家，家里一片狼藉。王贵的堂弟盘腿坐沙发上抽烟，穿着带你的解放球鞋。
　　王贵一进门就生气了：“起来！进了城，我和你嫂子都忙成这样，你也不帮着家里干干活儿，净糟蹋。看看这地！还有，穿了鞋不能上沙发，这沙发是我花二百多请人做的呢！”

　　堂弟诚惶诚恐地赶紧把脚放下来。
　　安娜揪了揪王贵的袖口，叹了口气：“你让爸爸上床躺着，我来做饭吧！”
　　王贵把爹安顿好，出来指挥堂弟：“去，帮你嫂做饭去，别老闷头抽烟。”

王贵与安娜 14（4）

　　堂弟说：“可俺不会啊，家里锅灶上的事情都姐妹们干。”
　　“不会不能学啊！进了城，就要按城里的方式生活。家里的事情不分男女，啥都得干，这又没下田的重活儿，你嫂也要上班挣钱的，哪能白天上班晚上回来伺候俺们呢！”
　　堂弟哈哈大笑：“哥啊，你这城里女人娶的，还不如娶村里的李香香呢！至少回家有好吃好喝伺候着！我来才两天，天天看你跟个女儿似的又烧饭又带孩子，多丢人啊！”
　　“我自己的家，我自己的老婆孩子，丢啥人？娶上海人回家，那是我的本事，农村没文化的妇女，你送我一个排，我还不要咧！”
　　堂弟嘀嘀咕咕又说：“是是，你有啥本事我没看出来，我倒是看出俺嫂的本事，把你治得服服帖帖的……”
　　王贵上去在堂弟的后脑勺上拍了一把：“放你娘的屁！你是没婆娘管的福，你如果娶个城里大姑娘，只怕你比我还乖，跟俺家那大黄似的顺地出溜。”

　　“王贵，你过来一下！”安娜在厨房叫道。
　　王贵赶紧收声儿，往厨房走去。
　　安娜压低嗓门生气地问：“你跟他瞎扯什么？”
　　“没扯什么呀，说你好呢！”
　　“你怎么这么没大没小？他是你堂弟，你怎么能跟他拿我开玩笑？没有规矩！”

　　王贵一看夫人脸色铁青，赶紧哄：“我哪敢啊！夫人，我不是夸你呢吗》”
　　“我不要你夸，我问你，你爹这次来看病，叫个堂弟跟着来伺候，我没见他动一手指头，整天还多个人要我伺候，这不是给家里添乱吗？他来干吗的，帮不上忙就回家算了，我自己能对付！”
　　“呃……夫人，家里妹妹们不都没时间吗？这个堂弟是我亲大伯的儿子，跟以前那些个没出五伏的不一样。这个是真亲的，他高中毕业考不上学，不想在家务农，趁这次机会，他爹让他跟着来，说是帮忙，其实是想在城里找个工作，你看……”
　　“我看？我看什么看？我不看。他来我家两天了，什么事情都不伸手帮忙。上厕所不冲，到处都是黄渍，家里房子这么挤，每天早上还睡到太阳照腰，醒来就要吃要喝，我伺候老的应该，伺候小的情愿，我伺候他算什么啊？这样好吃懒做的，放城里来，不是给我找负担吗？你这叫他回去！”
　　“哎呀，夫人……小声点！他从小在村里长大，哪有什么规矩？他不懂事，你就批评他，训他！长嫂如母，他在城里又没个亲人，不都靠你教育帮助吗？看不惯，你只管说！我让他改！”

　　“我让他改？我让你改了这么多年，你都改造不好，我还让谁改呀？你爸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你不添乱我就烧香念佛了。”
　　“哎呀，他一个小孩子，你跟他计较个啥啊！再说了，那是我们兄弟扯闲话，你跟着生什么气啊！”
　　安娜正要继续争辩，那边王贵爹喊上了：“啥时候开饭啊，我这都饿得不行了！”
　　王贵赶紧从厨房拿了几个包子往屋里走：“先吃俩包子垫垫肚子，小安一会儿就把饭做好了。”
　　晚上，安娜和王贵躺在孩子房间的地板上，孩子们挤在一张床上睡熟了，俩人压低声音说话。
　　安娜问：“今天去医院，刘伯伯怎么说的？”

　　王贵说：“肝癌晚期，没救了，别浪费钱了。不用治，让老人舒坦地过完这一段算了。”
　　“哎，我猜到了。看那药，我就知道他放弃治疗了，往后怎么办？”
　　“刘大夫说，顶多不过半年。我想，这半年让我爹在这享享福，他这一辈子受苦，没过过好日子。这半年，估计要麻烦你了。”
　　安娜转过身，拉着王贵的胳膊说：“老人一辈子不容易，没他哪来的你，没你哪来的孩子们。树老生虫，人老生病，哎……”
　　“我们这半年艰苦点，把老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让他没啥遗憾吧！平时叫小的多陪他说话，周日带他去公园商场逛逛，哄他高兴吧。你能不能在老人面前收着点小性子，不惹他生气？”

　　安娜白了王贵一眼，不说话，温顺地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安娜又说：“王贵，对不起，上次我不该为你动我存折的事情发火。我不知道你爸都到这个程度了……”
　　“我也不好，不该不吱声就拿走。”
　　“以后家里有需要，你要明说，不要暗地拿。你让我觉得你把我当外人。对了，我问你，你到底什么时候让你堂弟走？家里小得都抹不开身子，满地躺得都是人，这日子怎么过啊？”

王贵与安娜 14（5）

　　“你赶紧动用你那些老同学的关系，给他找个活儿干，等他有了工作，分到宿舍，有了收入，哪怕就是租房子，他也不愿意在你眼皮子底下晃悠啊！你看你那张丝瓜脸，谁愿意多看啊！”
　　“哎，哪有你家这样的，来了就不走了，讹上人家了。我凭什么负责给他找工作啊，我凭什么动用我同学关系呢？我自己转干的问题都没解决呢！”安娜的声音不自觉就提高了。
　　“嘘，你小声点儿，我爹……”
　　安娜吓得赶紧收声：“我不好意思再求我同学了。一年到头，都是你家的事儿！找工作都找遍了吧？我上次去问宋小明，他都说了，你爱人到底有多少兄弟姐妹？我总不好说是你堂弟堂堂弟表妹表表妹吧，每次都说是你亲的。我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哎，帮帮忙吧，要不怎么办呢？家里穷，又没人，都想奔好生活，不就指望我这个城里的能帮点忙吗？你就行行好，我知道你最善良了。”

　　“哎，我这哪是嫁你啊，我这是嫁给了你们一个村儿！”
　　王贵一大早就陪着爹去遛弯儿了，安娜忙着准备早饭，安安和二多子在饭桌上吃得正欢。
　　安娜催促安安：“快吃！一会儿迟到了！”
　　安安突然冒出一句：“妈妈，什么是肝癌晚期？”
　　“你从哪儿听来的？”安娜愣了一下，厉声呵斥。
　　“昨天晚上你和爸爸睡觉的时候说的。”

　　“那么晚了，你不睡觉，偷听大人说话？”
　　“我又没偷听，你说的时候又没说让我把耳朵堵上。”
　　“我警告你们俩，不许在爷爷面前提肺癌晚期这几个字！”
　　这时，王贵扶着老爷子进了门。王贵爹笑着说：“我这俩家雀儿，在家说啥呢？”
　　二多子脱口而出；“妈妈说，不许在爷爷面前肺癌晚期这几个字。”

　　安娜脸色大变，用手在儿子脑门上使劲地敲了个爆响。二多子嗷的一声就咧嘴哭了，饭从嘴里吐了出来。王贵走过去，抱着孙子揉头：“你这是干啥？孩子吃饭的时候你惹他哭！难得吃点东西，都给哭掉了，不长肉。你看孩子叫你喂得，猴精一样的瘦。俺乖，吃饭，吃饭！爷爷批评你妈！”
　　王贵爹的反应，好像全然没听见二多子的话。安娜和王贵悬着的心放下了。
　　为了哄孙子，王贵爹用剩米和麻油搅拌了搅拌，笑着对王贵说：“我带二多子去钓虾去，用这个做饵最好。”
　　王贵看着这爷俩幸福的样子，内心感到十分开心。
　　王贵进门之后，安娜问：“你爸呢？”
　　“带多多钓虾去了，我没叫他们，让他们玩吧，这样的好日子也不长了。”王贵突然有点伤感。

　　“今天早上真把我吓死了，小孩子口无遮拦的，幸好你爹耳朵好像不太好，没听见。”
　　“哎，你好好的跟孩子说这些干啥？万一老头知道了，估计连半年都拖不到。”
　　“你还说我！昨晚你自己说的，安安没睡着，听见了。以后咱们说话要背着点孩子，他们都长耳朵了。”
　　“礼拜天我想带孩子们和我爸到公园玩一天，你去吗？”
　　“我不去，我得找同学，先把家里那瘟神送走再说。昨天，他问你要钱了吧？”
　　“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