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回来后，就到屋里去备课。他低头看书的时候，安娜冷不丁扔过去一句：“借着看书，想什么鬼心思呢？都俩钟头没翻页了。”
　　王贵一愣，赶忙翻了一页，说道：“瞎说什么啊，我能有什么心思？”

　　“哼，谁有心思谁知道！”安娜继续织毛衣。
　　两个人各把着屋子的一角，开始了冷战。
　　又是一个周日。王贵心情愉快地哼着小调，安娜看着不舒服。
　　“哟，什么事情这么兴奋啊？情人约会吗？”
　　“别没事找事啊！干吗非得弄得一大家子人都不快活你才高兴？”
　　“那也不见得，你享受着你的乐趣，却要叫我们也跟着高兴？你说说，你美什么呢？一大早起来就跟黄鹂一样唱歌？发自内心的喜悦啊！”
　　“你赶紧去你妈家去吧，这都几点了！我送你们。我一会儿还有事情呢！我这是抽空练习一下，学校要搞合唱比赛，今天下午排练，我不能跟你们去了。”

　　“几点唱完？”
　　“不知道，总也得五六点吧，两点才开始唱。”
　　“我一个人带俩孩子怎么去？”
　　“我送你们到车站，等傍晚差不多六点半的样子，我去车站接你们。快走吧！”
　　“这么急着撵我们走？嫌我们碍你事儿了吧？”

　　“你走不走？不走算了，我好话不说二遍！你再叫我送，我没空了！”
　　“没空做什么？约会去？”
　　王贵不耐烦地拂袖而去，留下失落的安娜和急切催促的孩子们。
　　二多子说：“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去外婆家啊？”
　　孩子们拉着安娜的手，安娜光是应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王贵与安娜 18（1）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王贵回到家，没开灯就发现桌上放着一个字条。他拿起来，看到是安安的字迹：爸爸，妈妈带我们去逍遥津公园玩，她让你下午六点半去三孝口车站接我们。
　　他看一下表，匆忙转身出门。
　　安娜带着两个孩子在车站焦急地等待着王贵。孩子们一人手上拿着一支花脸冰棒，多多举到安娜面前说：“妈妈吃。”
　　安娜一边看着远方，一边轻轻推开儿子的手：“妈妈不吃，多多吃。”

　　她看了看表，已经八点了。她终于下决心说：“咱们回家吧，爸爸今天有事，不能来接我们了。”
　　而王贵正站在一个车站边翘首寻找，时不时地看看表，站牌上赫然写着“三里庵”三个大字。
　　快九点了，王贵变得焦躁不安。这个时候，安娜拖着两个孩子从远处慢慢走来。儿子抱在手上，安安拖着安娜的衣角，三个人疲惫不堪的样子。王贵赶紧走过去，把儿子放在车前座上，又把女儿放在车后座上，然后开始对着安娜大声吼叫起来：“不是说六点半吗？这都几点了啊！你怎么当妈的？孩子都累成这样了，不会看表啊！”
　　安娜眼泪都掉下来了，不理王贵，自己往家的方向走去。
　　王贵依旧在后面唠叨着：“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孩子们吃饭了吗？你这人，你配当妈吗你！”

　　安娜还是不说话，继续往前走。
　　回到家，安娜把门一关，嘱咐孩子不要出来，然后就跟王贵喊上了：“王贵！你无耻！你不要脸！你还好意思在大马路上大嗓门！你以为你声音大就有理了是吧？你以为你声音大就能掩盖你不忠的事实是吧？我在外面不跟你吵，你不要脸我还要呢！你还好意思讲我没有时间观念，你干吗去了？你又跟谁约会去了？约会就约会，我不在乎。有本事你就走，有人收留你最好，不要在家让人看着碍眼！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明明自己在外偷情，却要在孩子们面前装慈父，说我不配当妈！你说，你今天去哪里鬼混了？”

　　“你说什么呢！孩子们都在呢，你说话注意你的用词啊！我能去哪儿？我哪儿都没去，我去参加合唱排练了！”
　　“合唱排练排到把老婆孩子都忘记了？一唱唱到晚上九点？你骗谁啊！你当我三岁小孩吗？”
　　“我下午六点到的家，六点半就赶到三里庵车站了，一等等了好几个小时，到现在都没吃饭！”
　　“哼，你又没吃饭，你最近好像经常不吃饭啊，也没看你掉几两肉啊！上次讲你没吃饭，过两天就被我搜到发票。你最好记住今天又没吃饭，不要再被我搜出什么来吗？王贵，我已经受够你说谎了，我什么都不怕，你哪怕现在说分手都没贵安息，但不要再骗我，我受够了！”
　　王贵这次真是挺委屈的，抓住机会使劲辩解：“我怎么骗你了？我就是六点半到的，等到九点！三里庵车展，不是你纸条上写的吗？”
　　“我纸条上写的！”安娜一把把纸条拍在王贵手上，“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是三里庵吗？你约会就约会了，不要玩这个，撒谎有意思吗？你除了让我恶心，没有别的了！”
　　孩子们不知什么时候从门里出来，站在走廊里已经开始哭了。多多抱着安娜的腿跪在地上哇哇哭，安安缩在墙角里，一副害怕的样子。
　　王贵一看字条，汗就下来了。
　　“哦……我看错了……回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没开灯，就看到个三，我想当然以为是三里庵……每次都是在三里庵的嘛！还是怪你，今天怎么突然就换地方了？”

　　安娜哭着说：“好，好，怪我！认识你这十多年了，我才知道怪我，怪我当年选了你这只披了羊皮的狼！”说完，她夺门而出，王贵跟在后面追，却被儿子和女儿哭着一把抱住。王贵看着身下的孩子和远去的老婆，心里感到很难过。
　　他蹲下身子，给孩子们擦眼泪：“不哭了，饿了吧，妈妈给你们买吃的了吗？”
　　二多子点了点头：“妈妈买了包包。”
　　“吃了几个？”
　　二多子伸出四个手指：“三个。”
　　“还饿吗？爸爸给你们下面，肉汤面，来！”

　　等王贵伺候着让孩子们吃了饭，上床睡觉，安娜还是没有回来。王贵内心感到不安，一会儿去窗口看看，一会儿又趴到门口听听。
　　二多子倒头便睡，安安也累得迷迷糊糊。王贵突然走过来摇醒安安问：“今天怎么没去外婆家呀？”

王贵与安娜 18（2）

　　“妈妈说不想去，所以就带我们去玩了。”
　　“没赶上末班车吗？”
　　“能赶上，妈妈不坐，怕你路上骑车过来跟我们又错过了。我和弟弟都累了，妈妈抱着弟弟跟我说，也许再走几步就看到爸爸了。爸爸，我的腿好酸啊！”
　　王贵更加内疚了，心疼地揉着安安的腿：“快睡吧，睡一觉就好了。爸爸把这个枕头垫在你脚上，这样恢复得快点。你晚上不要蹬下去了啊！”
　　“妈妈呢？妈妈不回来了吗？”
　　“爸爸去找，你在家看好弟弟，我马上就回来。”说完，王贵熄灯出门。
　　他沿着校园兜了一大圈，路上黑漆漆的，他更加担心起来。他突然想，安娜会不会回娘家了，于是他又骑着车子往丈母娘家奔去。

　　安娜妈家窗外点着一盏灯，映着老太太在缝补衣服的身影。老头儿在屋里走着，似乎没看见安娜的影子，一切都很安静。王贵站了片刻，仔细观察了一番，决定走人，不让老人担心。
　　王贵非常沮丧地骑车回家，到了家门口，也要扛车上楼，却见门洞口的阴影里仿佛有个人在那里蹲着。王贵走近了一看，竟然是安娜。王贵一把抓住安娜的手，焦急地低声呵斥道：“你怎么躲在这儿啊！害得我好找！以后吵归吵，不许离家出走！这多叫人担心啊！”
　　安娜站起身，一句话不说。王贵拉着她的手一直进了家门。
　　王贵开了门，把安娜放到沙发里：“作什么啊？好好的日子不过！脱鞋，我给你倒洗脚水。”等王贵端着盆水过来，却发现安娜依旧坐在沙发上发呆，眼睛红红的。王贵无奈地低下身子，替安娜解鞋带脱袜子，然后用手试了试水，再把安娜的脚放了进去。
　　“多泡一会儿解乏，累了吧？走了一天的路，多傻啊！有车不坐，等我干吗？我就算错过了你，等一会儿又怎么着呢？我有车啊！”
　　安娜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今天真不是故意的，你不要冤枉我。人谁不犯个错啊，为了这点小事这样生气，不值得。我下次，下次看清楚了不就行了吗？你说话呀！饿了吧？我去给你下面……骨头汤面……肉叫孩子吃了。”
　　安娜的眼泪猛然落了下来。

　　王贵都准备转身走了，一看安娜的样子，又赶紧蹲下身子劝解：“别哭了啊！就这么点小事儿，值当吗？”说完，王贵去厨房下面了。
　　安娜站在厨房门口说：“别下了，我不吃。”
　　王贵说：“不行，饿一天了！你不吃，我还吃呢！我下了俩人的面，一起吃！”
　　饭好之后，王贵闷头吃起来，非常畅快，而安娜看着一碗满满的面，眼睛里都是忧伤。
　　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王贵正准备关灯，突然看到安娜还是直愣愣地在床上坐着，哀怨地看着前方。

　　王贵问：“想什么呢？就这点小事情，老想老想……睡吧！哎，对了，你就在楼下蹲了那几个小时啊？害得我到处找，差点去你妈家。我站窗户外头看爸爸妈妈好像很高兴，不像你去的样子，我转身又回了。今天怎么不去你妈家？带着孩子去什么公园啊！”
　　安娜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始说话了：“我在想，我现在连跨出家门的勇气都没有了。以前，我曾经想，这世界只要我跨得到的地方，我随时可以走。刚跟你结婚的时候，我还能赌气回娘家。十年以后，我只能绕着这栋楼转圈。我很想走得远远的，可我走不动了。孩子和家就是我的半径，我被他们拴死了。我看着你骑车出去的，我就在楼下。万一孩子醒了找妈妈，一哭我就能听见。我哪儿都去不了了……”说着，安娜又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