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俄战争中两个儿子都战死的乃木希典在日本被称为“军神”。1912年7月30日,明治天皇病死,乃木希典一直为其守灵。就这还不行,同年9月13日明治天皇殡葬之日,乃木悲伤之极,为报恩和教育世人,他和夫人双双自杀追随明治天皇而去。
面对这样一位神一样存在的天皇,麦帅不得不小心翼翼。他深知如果处置不当,就会得罪数千万日本百姓,引发无穷无尽的麻烦。
决定战后日本发展方向的《波茨坦公告》并未对天皇的处置提出明确意见,而只是要求“依据日本人民自由表示之意志成立一倾向和平及负责之政府”,这就为如何处理天皇留下了较大空间。
但问题是来自盟国方面和美国国内的压力很大。
苏联、中国、菲律宾、澳大利亚等深受日本祸害的国家强烈要求把天皇作为战犯处理,美国国内的多数意见也认为天皇必须承担其战争责任。
不过此时麦克阿瑟心里已有了自己的主意。
在麦帅太平洋战区司令部里一直配备着几名心理学家,为战争的开展提供人类行为的心理学支持。其中一位叫费勒斯的陆军准将,是麦克阿瑟的军事秘书和心理战行动的负责人。费勒斯早年是位日本人心理分析专家,曾完成一份题为《日本兵的心理》的研究报告,提前4年就预言了日美战争的爆发,甚至提到一旦战争形势恶化,日本将采取自杀式的神风特攻队战术。因此,他对日本人心理的把握是十分准确到位的。
费勒斯研究认为,“作为天皇和公认的国家首脑,裕仁不可能逃避罪行。他是太平洋战争的一部分,而且必须被看作是太平洋战争挑起者”。但他同时强调,天皇将不仅对影响日军投降不可或缺,而且还是战后组建和平倾向政府的精神核心:
“逼迫天皇退位,或者绞死天皇都会引起所有日本人强烈的暴力反抗。绞死天皇对于他们就如同绞死耶稣于我们一样。所有人都会战斗到底,如飞蛾扑火。军国主义集团的力量会得到显著加强。战争会无限期地拖延下去……一支只听令于天皇的日本军队是对和平的最大威胁。但天皇对其人民的影响力和神道的精神力,如果运用得当可化解威胁。天皇可以转化为好的力量,确保日本完全降服,其军事集团完全瓦解……天皇必须被自由派的民主领袖所包围,军事力量必须被限制为国内丨警丨察用途,并对平民权利负责。”
费勒斯等人的研究对麦克阿瑟无疑会有相当的影响。
从麦帅自身的经历来说,日本军队对天皇的无条件服从是直接感受过的。
1905年日俄战争期间,麦克阿瑟曾与日军并肩战斗,给他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日本军人对天皇的忠诚。一名日军将军命令他的士兵每四小时服用一次药片来治疗某种战场疾病。麦克阿瑟和那名将军开玩笑,说那些日军士兵不会比美军士兵更愿意服用那些药片,他们肯定会把药片扔到战壕里的。日本将军很是不屑:“我的士兵不会那么做的。你等着瞧吧。”然而日军士兵让他的将军失望了,他们将药片一扔了之。日军将军非常生气,发布了一道新的命令:“天皇命令每名士兵每四小时服一次药片。”这次士兵们都老老实实严格照办了。
同样的感受来自眼下这次对日本本土的顺利占领。数百万日本军队自动放下武器,神风特工队不再四处袭扰刺杀,虽然这跟美军武力的威慑包括原子丨弹丨的投掷有很大关系,但能做到如此整齐划一地服从命令,应该是广大将士和民众发自内心的崇尚天皇,无条件的遵守天皇的投降声明起了决定性作用……即使不愿投降的陆军大臣阿部惟南等,也只是以消极的自杀方式接受,而不敢以公开的武装抵抗来反对。可以说,天皇的一则声明,让美军少伤亡了数万数十万兵力。
盟军进驻日本后,麦帅曾指示情报部门进一步核实天皇在日本百姓中的影响力问题。结果表明,费勒斯他们的研究和评估准确无误,天皇在国民心目中的地位至高无上。
麦帅和天皇见面后留下的良好印象进一步增强了他保护天皇不被追究战争责任的决心。
在会见天皇前,麦帅耍了个心眼。他命令手下将宫内大臣木户幸一以战争罪的名义逮捕起来,想以此让天皇感受到某种压力和他麦克阿瑟本人的权威,达到敲山震虎的目的。
9月27日应天皇的请求,麦帅同意在住处美国驻日本大使馆会见天皇。幕僚们在几周前就催促他在总部召见天皇,他拒绝了:“这样做会伤害日本人民的感情,也会让天皇成为他们眼中的殉道者。不,我会等到天皇自愿前来同我会面。”麦克阿瑟解释:“在这件事上,与西方式的轻率相比,东方式的耐心更容易达到目的。”
麦帅的立场很明确:天皇必须迈出第一步。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仍等着。他不急,时间在他这边,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直到收到了天皇通过第三方表达的信息后,他才安排手下进行正式的协调,确定27日在美国大使馆会面。
在大门口迎接天皇的是麦帅的军事秘书费勒斯和翻译包尔斯。包尔斯注意到,天皇看起来“像怕得要死,当我接过他的礼帽时,发现他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在大门口见到麦克阿瑟时,他鞠了一个非常深、非常深的躬,一个仆人式的躬”。
麦克阿瑟陪伴天皇走入会客厅,一名摄像师拍了几张照片后就迅速离开,只有裕仁天皇的翻译继续留在房间里。麦帅完全信任日本人:他没有让自己的翻译在场以确保他的意思没有被译错。为了让他的客人放松,麦帅开始通过他在日俄战争结束后拜见天皇父亲的故事来拉近距离,并掏出自己的金质雪茄盒,给天皇一支美国烟。天皇平时并不抽烟,此刻却毫无犹豫地接过来。麦克阿瑟注意到,天皇拿烟的手在颤抖。
天皇确实非常紧张,因为他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自己。不过其实麦克阿瑟也十分紧张。日本已经俯首称臣,天皇还能失去什么?对于打赢了战争的麦克阿瑟来说,他一不小心就会失去和平,这对艰难赢得的胜利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他必须步步小心,那些在华盛顿的对手们正准备抓他小辫子呢。虽然他拥有最高统帅的绝对权力,但他和杜鲁门总统的关系并不牢靠,随时可能被一纸通知解职。
此刻,麦帅的计划是保持沉默,先听听天皇说什么。
“我来见你,麦克阿瑟将军,是要把我自己交给您所代表的各个大国来裁决。我对我的人民在战争中做出的一切政治、军事决定和采取的一切行动承担全部责任。”拿着麦帅给的香烟,天皇开启金口,而且直接说到了要害。
麦克阿瑟一下子被天皇勇于承担意味着死刑的责任所感动, “一股钦佩之情油然而生。”他后来在回忆录中写道,“他是一位世袭君主,但在那一刻,我却感受到了这位日本第一先生的诚意。”
天皇的认罪也许是想帮那些犯下暴行的将军开脱,但对麦克阿瑟来说,重要的是天皇没有请求宽恕,或者推脱自己的责任,因此,麦帅认为天皇是一个和他一样有担当有荣誉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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