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田只看到了报纸,并没看见现场那阵势。1960年5月19日夜,挟持着自诩的民意,岸信介不顾众人反对,把《日美新安保条约》拋进众议院进行强行表决。因为只有在这一天表决通过,到6月19日艾森豪威尔访日时才正好是30天,满30天,自民党占多数的参议院不需要做出任何决议就可以让条约自动生效。
19日这天晚上10时25分,众议院响起了开会的铃声,众议院安保特别委员会委员长小泽佐重喜突然宣布只剩余2分钟质疑时间,之后就将对安保新条约相关的三项议案进行表决,当场就遭到社会党的强烈反对,双方僵持了约半小时,到10点50分,500名丨警丨察应众议院议长清濑一郎要求冲进了国会,把堵在议长休息室前阻止开会的社会党议员全部拉走。20日零时,自民党利用自己的过半优势,在在野党议员和三木、松村、石桥、河野等自民党反对派议员退席的情况下强行通过了新安保条约。
堂堂执政党竟然如此妄为!民众基础雄厚的社会党岂肯罢休。没能在议会阻止表决,他们就把战场搬到了议会之外。此时,在国会大楼外,已经有3万多名闻讯赶来的群众包围了议事堂。
这意味着大规模冲突将不可避免。日本战后声势最大的街头运动开始了。
5月20日,以《朝日新闻》为中心,四五家报社联手,共同发表题为《民主主义的危机》的长篇社论,首先抢占舆论制高点。福田赳夫从俄罗斯飞回日本,从羽田机场一出来,就看见了游行队伍。社会党、学生团体、妇女团体全都加入了示威游行,国会和首相官邸被人群包围。人们高喊着“反对安保”、“打倒岸内阁”的口号,在愤怒的人潮中前行。一天,两天,一个星期,两个星期,参加游行的人数很快就从数万发展到数十万。
岸信介这才感到大势不妙。 5月25日,岸信介召开内阁会议就当前形势进行讨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发表各自的看法,却没人提艾森豪威尔来访之事。会议快结束时,科学技术厅长官中曾根康弘实在憋不住了,要求发言:“眼下政局的稳定为头等大事。《日美新安保条约》自然生效的日期是6月19日,美国总统访日也是在6月19日,正所谓务广而荒,日子凑在一起不好,应该尽早将美国总统访日的日期推迟。此外,针对美国总统和天皇陛下的安全保障措施尚不够完善,万一事发,势必会对日、美两国的关系造成重大影响。我们绝不能让天皇卷入这场政治斗争中。”
中曾根说出了很多人想说而没敢说的话,会场鸦雀无声。岸信介表示:“事关重大,你提出的事项有研究的必要,需要慎重考虑。”
思虑再三,岸信介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只好悄悄的委派福田赳夫联络美国方面,探讨让美国人自己提出延期访问的可能。无奈美国人根本听不进去。美国驻日本大使明确表态:“我国政府已经接受了这个邀请,当然不能再拒绝。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不管日本现在是这种状态也好,那种状态也罢,这种时候当然应该由日本政府来主动取消邀请。你们不愿这样做,却让我国政府如此,这是不公平的。”其言下之意是,就日本要面子,美国的面子呢?
5月27日,报上刊登了岸首相、藤山外相、佐藤大藏相、池田通产相等人共同确认美国总统访问日期的消息。确认人中并没有负责治安的法务大臣井野和国家公丨安丨委员长石原,因为他们俩正忙于应付夜以继日的示威活动,根本没时间。
但局势并无缓解的现象。在社会党的领导下,游行势头有增无减,骚乱持续蔓延。岸内阁的大部分成员被困在政府大楼内几乎无法动弹。凭借多年的斗争经验,社会党对自民党的处境了如指掌,准备攻其软肋—既然美国总统要来,我们就“好好”招待他。
5月31日,岸内阁继续开会商讨局势,中心议题是美国总统来访一事。中曾根康弘说:“负责安全保障的治安当局实际上并没有把握。”他把羽田机场周边的路线图和美国大使馆门前的地形图拿了出来,“万一访问途中天皇的御驾被长时间阻拦,必将带来不良后果。若再发生死伤流血事件,就会被宣传成我们为了美国人而不惜让日本青年流血,如果陷入这种圈套就太愚蠢了。再说,美国总统还要到国会演讲,那时社会党必将缺席,这样美国人会开心吗?”
没人能回答中曾根的问题。当负责治安的阁僚被问到是否有把握保证当天的秩序时,国家公丨安丨委员长石原说:“如若担心起来,该担心的就太多了。”法务大臣井野看着路线图说:“道路还是狭窄一点儿好,比较容易警戒。”运输大臣插话:“中曾根的发言不无道理。万一发生什么情况,内阁只有全体辞职了。”有阁僚对此提出反对意见:“那就强化欢迎氛围,让其压过示威声音。如果推迟美国总统的访日时间,将会造成极大的国际影响。”
岸信介最后表态:“既然事情已经确定,只有争取万无一失,按既定方针办,积极营造热烈欢迎的氛围,以压倒示威声势。”
于是,岸信介一面继续准备艾森豪威尔的来访,一面坚拒辞职的要求,强硬表示安保条约没有生效前不会辞职,并声称19日的表决是符合程序的,是“没有错误的”;为阻止修订安保条约,要求政府辞职的政治示威是非法的。岸的言论导致了更大的抗议声浪。6月4日,战后最大规模的罢工发生了,有76个产业工会组织和460万工人参加,2万家商店罢市,新闻媒体给予了舆论支持。
6月10日,美国白宫新闻发言人詹姆斯·哈格提抵达羽田机场,与日方接洽艾森豪威尔访日事宜。当天,有1.5万人包围机场,甚至向哈格提和美国驻日大使乘坐的车辆投掷石块,哈格提落荒而逃,被丨警丨察送上直升机飞往大使馆。次日,有23. 5万人包围国会,高喊“反对安保条约,打倒岸信介,反对艾森豪威尔访日”等口号。
安保斗争在6月15日达到高丨潮丨,20万人的示威队伍出现在东京街头,下午5时15分,示威队伍遭到右翼团体的袭击,有80多人被打伤。流血事件的发生激怒了群众。集结在国会南门的“全学连”学生冲进了国会,丨警丨察用高压水龙进行镇压,并且开始使用暴力。在冲突中,东京大学一名年仅22岁的女生桦美智子不幸重伤身亡。
晚8时左右,学生再度冲入国会,为死者默哀。10时,丨警丨察动用催泪弹、棍棒、装甲车驱赶和逮捕学生,酿成反安保斗争开始以来最大规模的流血事件。
这回岸信介是真急了。在池田勇人的建议下,内阁于当天夜里召开临时会议。阁僚们多数持强硬态度,将此次事件定性为国际共产主义势力的阴谋。有人主张最大限度地出动警力进行镇压,并公开发表强硬声明。对此,众人附和,但国家公丨安丨委员长石原忧虑地说:“警力有限,倘若不能采取相应的政治措施,事态将难以收拾。”
有人提出动用自卫队进行镇压,却被防卫厅长官赤城宗德否决。分析社会党下一步的行动,很有可能是在艾森豪威尔访问的当天,即6月19日,将桦美智子的丧事办成一个国民葬礼,召集数万人参加,然后煽风点火,以葬礼为掩护开展暴力行为。那样,美国总统和岸首相的安全就难以保证了。没人能想出万全之策,会议不欢而散。
百般无奈下,6月16日,顾不得保全面子的岸信介被迫向美方提出推迟艾森豪威尔的访问日期。对于他来说,这是一记重挫,表明他已控制不了日本国内局势。由此,党内几位大佬开始对岸内阁的执政能力产生了怀疑。
6月18日,抗议者进行了集体大游行,为阻止批准安保条约做最后努力。当天,岸信介坐镇首相官邸,丨警丨察总监再三要求:“官邸太危险了,请您快搬到别处去吧!”岸信介从容答道:“首相官邸是总理大臣的大本营,在大本营战死是一个男人的心愿。”为完成夙愿,他将不惜一切代价殊死一搏。终于,到19日黎明,《日美新安保条约》自动生效。
6月23日,日美双方交换新安保条约批准书的当天,如释重负的岸信介宣布辞职,希望以自己的下台换来社会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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