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放眼望去,这儿到处都是农田,路上开过的车也十分有年代感,不时可以见到几辆老式的桑塔纳。
正当我努力找回我飞出来的那个窗户,想再看看我的母亲时,我竟然看到了让我震惊的一幕!
“刘裕民你听好了!明天就去把离婚协议签掉!”母亲大吼了一声,把房门重重地摔上。
呯!父亲又一脚把房门踹开,快步走上前。我紧张地看着他们,不知所措。
父亲年轻的样子还算帅气,他的穿着看似土气,但很复古,要是以现在的审美眼光来看,反而像是一种潮流。父亲满嘴粗话,快步走到母亲身边,给了她一个耳光。他掐住了母亲的脖子,反复抽打母亲,母亲的嘴角满是鲜血。
我看着眼前的景象呆住了。虽然,现在的我只是一团意识,流不出眼泪,但我知道我内心在哭泣。我愤怒地大喊着“住手!”但父亲根本听不见我的呼喊,他下手越来越重,甚至开始用拳头猛烈地捶打母亲。母亲终于不再一味忍耐克制,也开始还手。
“刘裕民!你个畜生!”母亲怒骂道。
父亲的动作越来越粗暴,把母亲按在地上,狠狠掐住她的脖子。母亲被掐得一阵咳嗽,眼睛涨红,使劲挣脱开来。父亲对她反抗的动作十分不满,开始对她拳打脚踢。
我继续呼喊着,但是他们仍然对我不闻不见。我像是一团和他们没有交集的空气,这种绝望的感觉让我想到了我被袭击后在医院做的另一个梦——5336航班失联的那一晚,我看到母亲痛哭的样子。
我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记忆中的父亲是个慈父,他温柔贴心,是典型的江南好男人,是我心目中的男神!在被时间凝固的琥珀中,我像那只被他永远宠爱的小蜜蜂,无忧无虑。他从来不会打骂我,也不会和母亲吵架,更不会动手打母亲!眼前的这个男人的所作所为,让我内心崩塌。
母亲倒在地上,已经无力还手,口中却还在不停地指责父亲。
“你和那个女人的事,我全都知道,我怀孕时你们就鬼混在一起了!你看看你自己,干什么干得成?工厂倒闭,投资失败,生意被骗。我们哪还有钱生活?孩子怎么养!你个废物!”
父亲此时更是恼羞成怒,朝母亲又准备掐了过去!
“住手——!”我几乎使出了能够把声带叫撕裂的力度,大声怒吼着。
整个房间因我愤怒的吼叫而剧烈震颤着……
父亲居然停住了,用惊恐的双眼朝我的方向看来。
“爸!我是祺祺!你看看我啊!”我用苏州话大声哭道。
父亲毫无反应,还是呆愣在那里,他仰着头,张大了嘴巴,吃惊地看着我的方向。
“爸!别打了……我求求你,救救我!我困在这里出不去了!救救我!救救我……”我已泣不成声,语无伦次地呼喊道。
我看了一眼床边的镜子,镜子中只有呆站着的父亲和倒地的母亲,根本没有我的人影。
顷刻间,这块镜子竟然变成了幽蓝色。我被一股强大的吸力给吸了回去。
回到蓝色空间后,我发现,这个球体上的镜面虽然多,但似乎每一个小镜面中发生的事都差不多。我仔细看着这些没有太大区别的无限的镜面,一个个找寻着有我和父母存在的世界。
每找一次,都需要花费许多时间。我不知过去了多少年,渐渐的,在寻找之中,我对时间的概念也开始模糊起来。
然而找寻并不是一无所获,我在其中发现了一个规律:球体的纵向是无限复制的空间,而横向则是时间。我顺着时间方向的尽头看去,看见无数新的镜面正在生长。这似乎对应着真实世界时间轴的“现在”。
我继续进入横向的另外一个镜面。
这次,我通过一面很小的镜子来到了一个茶馆。我看见母亲抱着小婴儿时的我,正在和茶馆老板娘聊天。
父亲则在茶馆的角落里正在和一个满脸大胡子的男人小声交谈。
“是这样的,洪师父,前几天,我在家里和老婆发生了一点小口角,吵着吵着,我突然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喊我爸。这个声音非常轻,似乎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她还在向我求救!最近我又生意不顺,是不是撞鬼了?师父能不能给我一点指点!另外,我近期还想和人合伙开饭店,到时候也麻烦师父给我的饭店看看风水呐。”
这个叫洪师父的络腮胡男人面相狡诈,一看就像个江湖骗子。他喝了口茶,点了一支烟。他告诉父亲,他的女儿长大后会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但会多凶多灾,逢凶化吉只能以后靠她自己。他还告诫父亲,家和万事兴,好好对妻女,才能事事顺利,否则一家人就会诸事不顺。
我像是拥有了“全能视角”,只要是有镜面反光物存在,我就可以出现,并能够任意穿梭于过去的世界。
可有时不知为什么,正当我集中注意力观察时,会被镜面吸出去。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多了,我就总结出了一套规律:只要我进来时通过的那个镜面开始变蓝,我就会被强制退出这个世界,被那镜子给吸回蓝色空间去!
镜面可以折射光,也可以折射我——这个虚拟的、无形的我。在这个神秘的蓝色空间内,我根本没时间考虑自己是人是鬼,我拼命地寻找各种镜面,想获取更多信息。
我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可能是几年,也可能是几十年,或是上百年。我对时间的概念已经彻底模糊,并把大量时间花费在寻找我需要的镜面世界上。
我像个旁观者一样重新审视着我的一生,这种感觉十分不可思议:我曾见过我小时候的照片,儿时的我头发稀疏,长得非常难看。而现在,那照片中的我居然变成了真实可触的模样。
父亲做过很多愧对家庭的事,这些只有现在的我才能看到。虽然后来他已经不再打骂母亲,但我心中那个慈父、男神的形象已经彻底崩塌了。
不光是父亲,我还能看到每个人的阴暗面。我可以快进、倒回,无所不能地了解每个人的故事。有人表里不一,有人默默付出,我通过观察过去来研究人心。人生似乎就是早已安排好的一场戏,有的精彩,有的枯燥。对我而言,这镜面里的世界,绝大多数都是再平凡不过的枯燥经历。
我最害怕观察独处状态中的人,特别是关于我的家人和朋友的画面,那画面每次都让我感到惊心动魄。我害怕他们让我做出让我觉得毁灭三观的事。
再后来看得多了,就渐渐麻木了。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人心。
我也看到了无数沉默无言,却如大山一般的父爱和母爱。
在一个车站站台边,父亲低着头在一个小店里看着几个玩具,拿起这个、放下那个,犹豫着,想为自己的女儿准备一份礼物。在看到某个玩具时,他的嘴角终于露出了微笑。他最终选中了这只后来陪伴了我整个童年的、我最爱的毛绒兔子。还有一次,父亲在饭店里忙了一整天,下班后一个人在湖边走着,他对着湖面自言自语说一句“祺祺,爸爸尽力了。”
这句不经意的话似乎是在说给现在的我听。父亲过去的一言一行现在都在我的观察之下,我有意反复重温这些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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