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收养了我,然后又收养了她,这是我和她之间的故事》
第1节作者:
袍哥 尽管立夏才过几天,山城已经炎热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恹恹的气息,让人想打瞌睡。莫小米在朝天门码头石梯上坐了很久,屁股都有些凉意,仍然不愿起身,他经常来这儿歇脚,看嘉陵江、看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说不清楚为啥,就是想看,其实看过后什么印象都没有,他不知道,这种烙印早已深入骨髓,多年后依然清晰,正是源于那时的执着。
朝天门码头像一个活神仙,在重庆人心目中有不可替代的位置,莫小米听说书先生讲过它的历史:据说是秦朝大将张仪灭亡巴国后修筑巴郡城池时所建,明朝初期戴鼎扩建重庆旧城,按九宫八卦之数造城门17座,其中规模最大的一座城门即朝天门,门上原书四个大字:“古渝雄关”。之所以称为“朝天门”,因为这里是历代官员接圣旨的场所,因古代称皇帝为天子,故此得名。1927年国民政府在重庆设市,为了扩大城市规模,解决街道狭窄和交通拥挤问题,开始进行市政建设,主要扩建码头和拓宽道路,包括城墙、门楼和房屋在内的旧建筑被成批拆除,原有城市格局变化加速,朝天门因其交通上的重要性,首当其冲,成为在这一轮大拆大建中第一个被拆毁的城门。至此之后,古代重庆城的象征——朝天门城楼,就从人间消失了,甚至连城门照片也没留下一张。如今城楼没有了但码头依旧存在,江面樯帆林立,舟楫穿梭,江边码头密布,行人如蚁,门外沿江两岸簇拥着小街小巷,吊脚楼、棚户区鳞次栉比,是山城最繁华的地方。
码头上有许多挑夫,重庆俗称“棒棒儿”,肩挑背扛,全凭力气挣钱,属于吃年轻饭的行业,也有少许老挑夫,白发苍苍瘦骨嶙峋,一阵风都吹得倒,仍在拼命干活,莫小米看见他们就会联想起自己的“老汉儿”(父亲)。莫小米的父亲时老爹是个小货郎,靠走街串巷卖豆浆油条、豆腐脑为生,早上卖豆浆油条,平时卖豆腐脑。今年快七十岁了,瘦的像包谷杆,肩上的两个货架好像时刻要把他压弯,背脊佝偻着,远远望去如同一个巨大的问号。时老爹不知说过好多回,要把这个营生传给几个儿子,可没人愿意接,包括莫小米,为此时老爹十分沮丧,但无济于事,只好继续做下去,穷人家过日子艰难,能多挣些钱算一些,何况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
民国21年(公元1932年)是不平凡的一年,去年日本人发动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在中国东北燃起战火,今年三月把满清小皇帝溥仪重新推上宝座,成立所谓“满洲国”,举国哗然,重庆也闹得满城风雨。还有更多耸人听闻的消息不断传来:日本人1月18日大举进攻上海,上海爆发“淞沪保卫战”;1月30日,国民政府迁都河南洛阳;2月5日日军攻占哈尔滨,东北三省彻底沦陷。……与此同时,在鄂豫皖及闽西和赣南等地中国工农红军建立多个红色根据地,国共两党鏖战正酣。重庆偏隅大西南,远离内陆,似乎这一切与他们无关,山城老百姓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只是茶余饭后摆龙门阵时拿出来磨磨牙巴,当作谈资。
这一年莫小米17岁,准确说距离他坐在朝天门码头看热闹还差68天才年满,自从他5岁被时老爹收养已经过去12年,起初也不愿意接受这个父亲,但生父死得早,根本没印象,后来母亲病故,莫小米成了孤儿,有爹总比没有强,渐渐改变主意,管时老爹叫“老汉儿”了。时老爹原有三个儿子,加上他一共四个,都不是亲生,来自四面八方,老大东北人,老二河北人,老三内蒙古人,只有莫小米是四川人。四个人四种地方口音,时老爹担心他们被本地人欺负,从小要求学说重庆话,所以长大后都不说方言了,偶尔迸出一两句,当作全家笑柄。
以往几回到朝天门码头为玩耍,今天不一样,莫小米带着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只好跑到这儿来排遣。——啥事让他烦恼呢?说来可笑,竟因为时老爹又收养了一个孤儿!莫小米生气有两个缘由:当初时老爹收养他时亲口说过不会再收了,他是最后一个,因此才有“莫老幺”的绰号,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当老幺好处太多,父母疼兄长让,尽管没有母亲,全家四个人的爱护足够了,如今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老幺变老四,还会有好日子过吗?第二个缘由也很荒谬:时家不像其它家庭,有着特殊身份,渊源掌故可以写成一本书,千百年来遵循祖训,其中一条便是不得收养女性,时老爹打破祖训,家庭失去平衡,最大弊端显而易见——几兄弟不能再满口脏话、上茅厕不关门、夏天光膀子不穿褂子火炮儿(丨内丨裤)、吃完饭不洗碗等等,总之不方便,毕竟男女有别嘛!莫小米不高兴,其他几个兄长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甚至有些欢喜,他听三哥悄悄对二哥说:“这下好了,等新来的小妹长大就给老大当婆娘(妻子),免得他打一辈子光棍儿!”莫小米心想:臭美吧,不可能的事!虽然不是亲兄妹,但老汉儿绝不会同意,哥哥娶妹妹,传出去不把他脸面丢光!而且话说回来,即使送给他当婆娘都不要,瞧那长相那身板,活脱脱孙二娘投胎、母夜叉转世,鬼才会找这种女人!
眼看太阳快要落山,莫小米心里有些发怵,这会儿时老爹已经卖完第二担豆腐脑往回走了,他必须事先把米淘好搁上蒸笼,青菜叶子洗干净放在厨房菜板上,头晚放入泡菜坛的萝卜捞起来切成薄片撒上辣椒油、味精、花椒粉,搅拌均匀,家里通常没有荤腥,油煎豆腐、煮青菜叶、泡菜,是常年不变的老三样,偶尔有一小碟椒盐花生米。倘若时老爹回家看不到莫小米,等待他的是饿肚子——比打骂还厉害,时老爹从不体罚四个干儿子,唯一也是最有效的惩罚方式便是不准吃饭,根据犯错程度,轻则饿一顿饭,重则饿一天,不准吃饭,也不允许吃零食,否则会加大惩罚力度。时家四兄弟都是五大六粗的男人,哪受得了饥饿?因此不敢乱来,俯首帖耳乖乖听话,时老爹指东就往东,时老爹指西就往西,倒也平安无事,全家一团和气。
莫小米赶紧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时老爹眼尖,弄不好会被看出破绽。拍完后看看手板心,确认没有灰了才拔腿往家跑。从朝天门码头回家要穿过两条大街、四条小巷,山城走哪儿都需爬坡上坎,没有平坦大马路,寻常人大概要走一个多小时,莫小米身手矫健,不到半小时就跑到了,并且大气不喘。推开大门,走进厨房一看:静悄悄的,锅碗瓢盆一样没动,说明时老爹还在路上,莫小米松了口气,这顿饭总算保住了!时老爹是个勤快的人,见不得拖沓,如果莫小米不在他就亲自动手,三两下把饭菜做好。
莫小米先捞泡菜,昨天他偷偷瞅见时老爹把晾干的几根嫩姜放进泡菜坛里,相比起辣椒、青菜杆、萝卜,嫩姜算稀罕物了,细嫩爽口,一口咬下去独有的姜辣味瞬间塞满整个腹腔,那种感觉哎呀真是“死鱼尾巴儿——不摆了”!对于时老爹来说,泡菜不仅是下饭菜,还是用于奖赏的礼物,做了好事或者给家里拿钱回来才可以得到奖励,嫩姜、竹笋、蒜薹,还有鲜藕和木耳,这些蔬菜价钱贵,穷苦老百姓根本买不起,时老爹也是趁菜贩子快收摊才去买,一次买几两。物以稀为贵,四个儿子以吃到这些泡菜为荣,压根儿不敢偷嘴,莫小米也不例外,老幺最受疼爱不假,但家法无情,偷嘴意味着要饿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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