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禄不满地剜了金福一眼:“我说你是个骗子吧,你是怎么对我说的?你不是说我家徐掌柜的知道我在济南落魄了,来给我送工钱的吗?怎么来的是……”蹲蹲身子,看那架势想跑,金福一把揪住了他的裤腰:“我不那么说,你能跟我出来吗?别怕,王会长是来抓周五常的,跟你没有关系,你只要跟他说实话,周五常到底去了哪里,他就放你走。”刘禄挣扎几下不管用,索性不动了,棍子似的竖在那里:“我咋知道他去了哪里?两天没见了……前天他走的时候对我说,要去城外见一个亲戚,谁知道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我打开他的包袱一看,钱没了,良民证没了,换洗衣裳都他娘的没了,你说他这不是丢下我跑了还是什么?我就纳了闷了,他这是什么意思?有心带我出来,发不发财咱先不说,你就不应该把我当成破鞋一样说穿就穿,说丢就丢是吧?大小我跟他还是磕过头的把兄弟呢……哪有这样办事儿的?和着我他娘的……”
“你他娘的就是一个彪子,”金福有些丧气,回头冲关成羽吐了一下舌头,“大哥,真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
“你是从哪里把他弄到这里来的?”关成羽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沉声问。
“找到他费老劲啦……济南城的药铺几乎都被我打听遍了,最后在一个拔牙的铺子里找到他了……”
“那是拔牙的铺子?”刘禄的眼珠子翻得像樟脑球,“那是个医院!你什么眼神呀,我刘禄能去那么小的地方呆着?”
“好好好,医院,医院,”金福苦笑道,“操你娘,你家医院那么小啊……”回头看看捏着下巴沉思的关成羽,“找到他的时候,这小子正躺在被窝里抽搭着哭呢。我没跟他罗嗦,糊弄他说徐汉兴找他来了。这小子一听,直接放了声,哭得那个难听呀。”“谁哭来着?”刘禄的眼珠子翻得像筛箩,“我那不是想家吗,要过年了……”猛地一蹲身子,泥鳅也似钻进金福的裤裆,把金福顶个趔趄,忽地钻进旁边的一条胡同。金福一愣,拔腿就追,关成羽一把拉住了他:“让他走。”金福不解地看着关成羽,嘴巴张成了一孔煤窑。
眼瞅着刘禄的身影淹没在夜幕里,关成羽摇着头冲金福笑:“你去刚才的那家拔牙铺子等着,我跟着他,如果你等不着他,就来这家酒馆,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刘禄野狗似的穿过这条胡同,在胡同口站住,蹲下身子来回瞅了两眼,冲天咳嗽一声,将两条胳膊背到身后,说声“想抓老子,没那么容易,老子号称钻天猴”,稳步踱进了另一条胡同。关成羽从刚才的那条胡同里闪出来,悄悄跟在了他的后面。
刘禄在胡同半腰悠闲地唱起了戏:“呼呼的北风刮村头,村头上站着我可怜的王小二,小二我二十四岁未娶妻,为的是二十三岁闯关东……”唱得不赖,呵,这小子还真有点儿意思呢,关成羽刚刚笑出这一声来,眼前一花,刘禄不见了!
关成羽有些心慌,他去了哪里?太大意了……刚一楞神,就听前面呱唧响了一声重物砸地的声音。
随即,一户人家的院落里传来刘禄痨病鬼一样的叫唤:“俺的亲娘哎……早知道这样我还跑个屁呀,王爷,王爷快来救我。”
关成羽放下心来,翻身跳上发出声音来的那个墙头,往下一看,刘禄半截身子插在一个粪坑里,半截身子扳着粪坑沿往上扑腾,雪水粪浆漫天飞。一个半大小子擎着一只粪叉冲过来,当头就是一叉子:“好大胆的贼!”刘禄顾不得跟人家解释,顶着头顶上明晃晃的一条大血杠子冲关成羽喊:“王爷,救命啊!”关成羽跳下来,一把将他拽出粪坑,连夹带拖地把他推上墙头,跳上去,丢麻袋似的丢到了胡同里。
粪坑边站着的那个半大小子见状,咣当咣当开街门,刘禄喊一声“王爷,顶住啊”,连滚带爬地撞出了胡同。
关成羽顾不得跟那个半大小子解释,冲出来,拽住刘禄的裤腰冲到了一个草垛后面。
刘禄哎哟几声,直接躺到了雪泥里:“王,王爷……我,我再也不跑了……”
关成羽回头望了望,那个半大小子得胜将军一般在胡同里走了几趟,一挥粪叉进了门里。
刘禄心有余悸地摸着胸口念叨:“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王爷,你到底想要干啥?我真的不知道周五常去了哪里呀。”
关成羽微微一笑:“刚才那个伙计又骗你了,我不是来找周五常的,我是来找你的。”
刘禄猛地坐直了身子:“找我?为什么?我不认识你呀……”
关成羽继续笑:“不认识我不打紧,认识徐汉兴就行,我想通过你调查一下徐汉兴的事情。”
“徐汉兴有什么事情?”刘禄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惊鱼一般乱转,“王爷……不,王会长,你是知道的,徐汉兴是皇军的红人,他们一家都跟皇军亲善,他没做危害共荣的事情……哎,不对呀,这些事情你们应该知道的,问我干什么?”关成羽伸手拉起了他:“这儿说话不方便。走,跟我去你住的地方,我好好跟你说。不是你落魄了吗?我有的是钱,我可以照顾你。”刘禄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落魄倒是谈不上,就是最近有点儿窝囊……周五常这小子忒不是玩意儿,一分钱也没给我留就溜了。多亏人家李郎中不嫌弃,不然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本来今天我想回青岛,可是我哪有盘缠?王爷,我没有别的要求,我告诉你徐汉兴的事情,你可得帮我回青岛……不妥,我跟你说了实话,青岛我就不敢回去了……那我就回即墨,再也不出来了,我有力气,给人家扛活儿养命,外面的人太坏了,老给我亏吃。”
关成羽抽了几下鼻子,臭,憋着气说:“行,我答应你。”
刘禄还想絮叨,关成羽已经转出了胡同。
刘禄紧撵两步跟上,一挺胸脯:“走就走,怕你不成。”
李氏牙铺隔这里不远,穿过几条马路就到了。
没等走近牙铺,金福就搓着两手,笑呵呵地过来了:“我就估计这小子逃不出你的手心,果然。”
刘禄悻悻地横了一下脖子:“我是自愿回来的。”
进到牙铺,刘禄对站在柜台后面扒拉算盘的一个老头笑了笑,说,这是我青岛来的两个兄弟,要过年了,给我送点儿过年钱。说着,瞥了关成羽一眼。关成羽走过去,摸出一沓钞票递给老头,说声“给您添麻烦了”,跟着刘禄进了后厢房。刘禄翻箱倒柜地折腾了半晌,好歹找出一件干净夹袄换了,一屁股坐在炕上,冲关成羽咧咧嘴:“好了,有什么话你就问吧。”关成羽说:“该问的你知道。”刘禄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闭眼:“徐汉兴是个抗日分子!他经常在铺子里念叨皇军的不是,还说,中国是中国人的地方,小鬼子蹦达不了几天……”
关成羽面无表情地听他絮叨,冷不丁插了一句:“周五常去了东北!”
“你咋知道?”刘禄下意识地跟了一句。
关成羽不动声色:“你们商量好,他先走,安顿好了你就过去,是这样吗?”
“不是……不,”刘禄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王爷,你是个神仙啊……你说得还真差不离呢。先前他是这样跟我说的,他说他第一次欺骗了我,说他爹在这里开药铺,让我来当帐房,结果不是。他要补偿我,让我跟他一起去东北,他要在东北置买地,让我给他当管家……谁知道前天他不声不响地走了,连个屁都没给我留下。但是我也不傻,我知道他的老家在什么地方,早晚我要去找他算账!他老家在吉林濛江柴河沟……算了,我不去找他了,我要回家。大哥,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的话也应该兑现了吧?”
关成羽断定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周五常一定还会回来,不然他不会带刘禄出来,他一定想让刘禄帮他做点儿什么。
关成羽打定了主意,在这儿等几天,兴许就在这几天周五常能够回来,只要回来就好……关成羽想就地解决了他。
见关成羽不说话,刘禄急了,下巴上的三根鼠须全撅了起来:“王爷,是爷们儿的就该给自己的话做主!”
关成羽摇手示意他坐好,淡然一笑:“我会为自己的话做主的。”
刘禄呲呲牙,伸手就来扒拉关成羽的裤腰:“钱,钱,钱……呦,这是什么?这么大一个铜板儿?”
关成羽蓦然色变,当胸一脚将他蹬到了炕下。
第十三章祸起萧墙
徐传灯跟在王寡妇后面,紧着胸口进了里间。
里间掌着一盏火苗比萤火虫屁股还小的灯,炕上影影绰绰坐着两个人。
王寡妇把传灯往里一推,转身出门。
因为紧张,传灯看不清楚炕上的人是谁,胡乱招呼:“武哥?”
杨武拍拍捂着脸坐在炕里面的一个长大汉子的大腿:“彪哥,看看是谁来了?”
传灯有些糊涂了,不是关成羽,是张彪?关成羽呢?如果张彪找到了,关成羽也应该出现啊……
来不及多想,传灯抱拳冲炕上的人施了一礼:“是张彪哥哥吗?”长大汉子悠悠坐了起来:“哈哈哈,本来我想冒充元澄蒙蒙你,绷不住了!是我。咱哥儿俩又见面啦。”伸手来拉传灯的胳膊,传灯一把抱住了他:“这些日子你让大伙儿担了多少心啊彪哥……”一时说不下去了。张彪推开他,两眼一瞪:“别跟个娘们儿似的,有什么呀……哥哥死不了的。”
“彪哥,你是从东北跑回来的?”
“唉,九死一生啊……”张彪沉一下脸,转头对笑眯眯望着他的杨武说,“你来告诉他,我懒得提这些走麦城的事儿。”
杨武从烟荷包里挖了一锅烟,就着油灯点上,慢悠悠地说,张彪在平度大牢用一件褂子绑住铁棂子,再插进去一根棍子,别断铁棂子,钻出来,杀了值夜班的两个二鬼子,连夜逃回了青岛。他没敢回李村,直接找到了杨文家……
张彪轻描淡写地说:“鬼子想杀我没那么容易。传灯,刚才我听狮子说,你们想要给山口这个牲口养的使个美人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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