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是去了东北……”一直团坐在炕角的刘全突然闷闷地嘟囔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关成羽这才发现刘全一直在听他们说话,心头不觉一烦,这个人是刘禄的亲哥哥。
“我弟弟没走之前回家过一趟,跟他一起回去的还有刚才你们说的那个癞痢头……对,他就叫周五常,是我弟弟的把兄弟……”
“操你妈!原来你是刘二彪子的哥哥!”杨武提溜一块抹布似的将刘全提溜起来,猛地摔向门外。
刘全被摔得不轻,直挺挺地躺在外间的地上哼唧:“我知道我弟弟是上了周五常的当,他没有杀人的胆量,他比我还土鳖……决定了要跟着你们之前我就知道了你们之间的事情,可是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我一心要跟着你们出来混,就什么也顾不上了……三老四少,各位兄弟,如果你们看我不顺眼,这就杀了我……可是临死我还是那句话,不关我弟弟的事儿,就是我死了,我也不愿意是因为这件事情死的……”
“去你妈的!”杨武抓起棋盘摔向刘全,“老子出来是打鬼子当英雄豪杰的,你呢?你他妈的是出来逃命的!”
“全子,你这话说得确实有毛病,”张彪冷笑道,“你说出来跟着我们混,有我们这种混法的吗?”
“三老四少,”刘全好歹坐了起来,“我一个庄户人不会说话,我也有杀鬼子当豪杰的意思,我老婆孩子我爹我娘都是被鬼子杀的。”
“继续说,”关成羽冷峻的目光不离刘全的脸,“说周五常为什么会去东北?”
“他在我家吃饭的时候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他说,东北那边有很多乱世英雄,有朝一日他会回老家干一番事业的……”
“就这些?”关成羽说话的声音就像砂轮磨铁。
“老大,别绕我了……你会不知道这些情况?”眼见得刘全流下了眼泪。
看着面相痛苦的刘全,传灯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咳嗽一声,冲大家压了压手:“几位哥哥,容我说两句。全哥尽管没跟我在一起多长时间,但我很了解他的脾气,他不是被人给逼到这个份上也不会跟着大家出来担惊受怕。他跟他弟弟不是一路人,他弟弟心气高,总想着发财过好日子,所以才会跟周五常搀和在一起。他是不是被疤瘌周骗了,现在谁也不敢说。反正全哥是个老实人……”
传灯在说这些话得时候,关成羽已经在肚子里打好了主意,做个手势让传灯停下,将刘全关在门外,沉声道:“关于周五常的事情大家不要分神,我会想办法找到他的。金福的仇必须报!他是死在为我关成羽办事儿这件事情上的,我不会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可是现在咱们的首要任务是先在崂山扎下根,只要安顿下来,后面的一切都不在话下!喇嘛,靠近我。”
喇嘛迷瞪着眼睛凑近了关成羽,关成羽把胡占山交给的任务对喇嘛说了一遍,末了,盯着喇嘛的眼睛说:“我琢磨了好几天,这事儿只有你能办,我想让你再下山一次,只要把那件宝物盗出来,哥哥好好放你几天假。”喇嘛的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这……老大,海云街那边可不比下街,那边的鬼子满大街都是……我怕不等过去就被他们给‘绳’(逮捕)了……你看这样好不好?让传灯陪我一起去,多少还有个照应,再说,传灯在某些方面比我机灵。行不,大哥。”
关成羽盯着传灯看了片刻,默默地点了点头:“传灯,武子和张彪都太扎眼,不能下山,这事儿只有你陪喇嘛去办了。”
传灯一挺胸脯,刚要说话,门外响起刘全的声音:“掌柜的,我跟你一起去好吗?如果你不愿意,我顺道回老家。”
关成羽的眼睛一亮,接口道:“全子,不用请示传灯了,我答应你,你在山上确实不太合适,回家也好。”
刘全在门外蔫蔫地嗯了一声:“我就不在山上给三老四少添麻烦了。”
喇嘛边从炕上往怀里掖钱边腾出一只手来拽传灯的袖口:“七弟,这就走着?”
关成羽说声“把钱全部拿上”,冲传灯使了个坚定的目光:“囫囵着回来。”
传灯三个人走到李村的时候天已经晌了,酒盅一般小的日头高挂在头顶。
喇嘛停住脚步,指着一个小得像鸡窝的饭馆说:“进去吃点儿东西再走,反正天黑之前咱们能赶到海云街。”
传灯想了想,拉着蔫头蔫脑的刘全进了那家饭馆。
找了个单间坐下,传灯把手伸到了喇嘛的眼皮子底下:“拿出来。”
喇嘛一怔:“什么意思?”
传灯说:“刚才进门的时候我看见你偷了两个人的东西,拿来我看。”
喇嘛晃晃脑袋,不情愿地从腰里摸出了两张良民证:“别以为我又犯贼毛病了啊,我这是给咱哥儿俩糊弄个身份呢……你想,咱们要是空着手去办事儿,路上遇到岗哨,你拿什么糊弄过去?”传灯不说话,拽过良民证看,有一张上面写着“王老七,二十三岁”,另一张写着“刘富贵,二十一岁”,住址都是李村。传灯直接将王老七那张揣进了怀里。喇嘛悻悻地揣起了刘富贵那张:“好嘛,现在你比我年纪大了,我得喊你哥了。”传灯郑重其事地说:“应该这样,出门在外,千万不能让别人看出来咱们是什么关系。从现在开始,你就喊我七哥。”“七哥,”喇嘛撇了一下嘴,“七哥,咱们喝点儿酒行不?”传灯摇了摇手:“不行。”转头问刘全,“你身上带着良民证?”刘全点头,传灯一拍桌子:“小二,上馒头!”
从饭馆出来,传灯拉拉刘全的衣袖,轻声说:“全哥,咱们这就分手?”
刘全哼唧道:“你就不怕现在分手我去维持会告发你们?要知道,抓一个扰乱共荣分子赏三块大洋呢。”
这话喇嘛听见了,接口道:“谁说分手的?”冲传灯眨巴眨巴眼,“全哥是咱们下街七虎的人,生死在一起,是不是全哥?”
刘全点点头:“嗯嗯。反正你们是知道的,一旦抓起来,咱们不但是破坏共荣,还是破坏圣战……好好想想吧。”
传灯像是吃了苍蝇一般难受,跺跺脚:“那就跟我走。”
沿着去海云街的那条土路,传灯闷头疾走。
刘全瞪着传灯的背影,对喇嘛说:“你看,掌柜的就是个小心眼儿,随便说句话他就当真了,我是那样的人?我不过就是不想回家,我家里没人了……我敢回家吗?姓乔的吃人呢。我知道关老大不想让我跟着他,喇……汉杰,等咱们办完事儿,麻烦你跟关老大说说,他不带我上山,我留在华楼山总可以吧?那边也是咱们的地盘呀。我可以在那边帮你们放放哨啥的。”
喇嘛敷衍道:“没问题,完事儿以后我绝对跟老大提,老大听我的,你没见他这么重视我,连盗国宝这么大的事情都让我来做?”
刘全不住地哈腰:“谢谢汉杰,谢谢汉杰,汉杰是个好人。”
喇嘛摇摇手说:“不用这么客气,我是感觉你是条汉子才这么做的,你可千万别跟兄弟我客气,”说着,从裤腰里摸出一把钱,猛地给刘全戳进口袋,“拿着!万一关老大让你一个人呆在华楼,你没钱花也好暂时应急。”抽回手,老远望见前面有一条岔路,岔路西侧是一片白茫茫的桦树林,喇嘛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全哥,你慢走,我去前面看看,别有埋伏。”
喇嘛刚一钻进桦树林,前面的一棵树后就闪出了笑眯眯的传灯:“你是不是想甩了刘全?”
喇嘛嘿嘿地笑:“没错!你猜咋了?我偷了他的良民证!嘿嘿,这小子这下子直眼了吧?没有良民证他不敢上街,抓住就完蛋!”
传灯跟着嘿嘿:“刚才我就是这么猜想的,果然让我给猜着了……咱们走?”
喇嘛招手让传灯蹲下,小声说:“等等,看看他去哪里再说。”
刘全孤孤单单地站在那条土路上,小得就像钉在那里的一根钉子。
传灯蹲过来:“你估计他找不着咱们会去哪里?”
喇嘛说:“还能去哪里?回华楼山呗,这个没娘的孩子没有地方可去了……你看,他在那里干什么?”
传灯定睛一看,刘全正在翻自己的衣兜,又是转圈儿又是跺脚,样子就像公鸡撵着母鸡踩。
刘全转了一会儿,似乎是明白自己被喇嘛甩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好了,咱哥儿俩可以走了。”喇嘛坏笑着拧了传灯的大腿一把。传灯甩开他,猫着腰往林子深处钻去。
“七弟,等等我……”喇嘛刚追上传灯,就被传灯捏住了脖子:“喊我什么?我是怎么嘱咐你的?”
“七哥,七哥,”喇嘛掰下传灯的手,攀着一根树枝悠出去老远,“回去以后改回来啊,我还是你六哥!”
隆源票号坐落在海云街西海云庵的后面,是一个四棱四角的大房子,以前是广东人修建的会馆,日本人来了以后,这里就成了日本票号,兼具租贷和当铺的功能。传灯和喇嘛扮作行人的样子接近隆源票号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西天边上那最后一抹灰黄灰黄的云彩,仿佛被一把大扫帚挥了一下,冷不丁就没了。票号正在关门,轰隆轰隆的拉铁门声和噼里啪啦的上窗板声夹杂在一起,就像一个巨人在窜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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