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道子的脸上略显不快,重新打开了折扇:“可以这样说,这个山头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有的只是如何利用他们的长处……赵大结巴是一员猛将,可是他既鲁莽又心胸狭窄,常有反心,不过他的好处是,他只要认准你是一个比他强的大英雄,而且你还拿他当兄弟待,他直接就成了你的一把刀,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以前的孙大麻子倒是一个可以做兄弟的人,可是他受了胡占山的蛊惑……不说他了,他已经被你铲除了。要说目前比较可以利用的应该算是刘秃子了,此人最是善于见风使舵,通过今天这件事情你也能看得出来,他一看胡占山死了,直接对咱们表明心迹。”往外瞥了一眼,压低声音说,“看见他的表现了吗?其状态直逼哈巴狗!所以,想要重振山寨雄风,此人大可一用。”
关成羽道:“谈不上利用,以后都是生死兄弟。我说过的,留下的,都是我关大炮的兄弟。”
黄道子附和地笑了笑,脸色一变:“关师兄,别怪我多嘴,我在你的眼里……哈,你并没有拿我当你的兄弟对待。”
关成羽没有接话,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每个人都性格不同,行事方法也不一样,但是心要正。”
黄道子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关师兄说话有理。咱们接着说?”
关成羽点点头。
黄道子咳嗽一声,又是一收折扇:“利用好了前两个人,山寨基本可以稳固,但是我要说,最值得信赖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李老三。这个人尽管城府不深,可是他比较讲究江湖义气,尤其难得的是,这个人有武艺有靠山!他的姑表兄弟是青岛保安大队第一旅的旅长高芳先。高芳先这个人大有来头。他以前是即墨地区武林界的第一高手,曾经有二十个人不靠身的战绩。后来他参加了国民党青岛守备军,担任特种守备连的连长,是沈鸿烈市长的红人。国民守备军从青岛一撤,保安大队就成立了,国民革命军出身的李先良是大队长,少将军衔,出身黄埔军校……这我就不详细讲了,反正很快青保大队就开到崂山来了,据说他们的任务是坚守崂山,骚扰鬼子,抓住时机消灭盘踞在青岛地区的日本军队。他们的武器装备全是美式,硬戕得很。他们一旦进山,崂山的各路‘绺子’都将人人自危。可是咱们不怕,咱们一不跟国军做对,二不跟鬼子做对,三不欺压百姓,他们能吃了咱们不成?说远了……李老三现在咱们这里,将来青保大队开进来,我们可以利用他跟青保大队搞好关系……”
关成羽又一次感觉黄道子说话颠三道四令人反感,拍拍手说:“李老三去了哪里?”
黄道子的话冷不丁被打断,感觉有些不快,闷声道:“不知道。”
关成羽明白黄道子伤了自尊,招呼他坐过来,歉意地一笑:“师兄,我这脾气有些急躁,别往心里去,以后我还得靠你帮衬着。”
黄道子哼了一声:“此话见外。起事儿的不光是你一个人,我大小也应该是咱们‘保一方’的二当家的吧?”
关成羽笑道:“对,二当家的。咳,这还是‘绺子’里的称呼嘛。你不是说咱们要往正规军那边发展吗?”
黄道子正了正脸:“然也。古人云,心在魏阙之下,心游圹垠之原。身虽在枯鱼之肆,意却可以如鲲似鹏,水击三千里,绝云气,负青天也……”
关成羽摇手笑道:“师兄真是满腹经纶,小弟着实佩服。师兄,麻烦你出门招呼一声,让李老三过来一下。”
黄道子似乎对关成羽前面的那句话很满意,将折扇插进袖管,说声“稍等”,转身出门。
门咣当一声开了,刘秃子一步撞了进来:“大当家的,外面一个自称杨武的兄弟要进来见你,被我挡住了。你看……”“让他进来。”关成羽冲黄道子挥了挥手,“是我四弟。你忙你的。”
黄道子侧身挤出门去,一阵唱戏声随即响起: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评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
算就了汉家的业,
鼎足三分……”
浑身雨水的杨武进来了,将手里的枪往桌子上一丢:“大哥,我去不了东北了!”
没等关成羽说话,张彪凑过来,用肩膀一扛杨武:“是不是惦记着胡占山的压寨夫人?”
杨武没有理他:“我碰见玉生了。”
关成羽一怔:“他说了什么?”
杨武将玉生的话简单对关成羽说了一下,猛一咬牙:“我先跟着大哥去杀几个鬼子再走!”
关成羽让杨武坐下,默默地走到了门口。
外面的雨彻底停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青草的味道。松明子已经灭了,天边微弱的光亮将大山衬映得像一幅连绵不绝的剪纸。
刘秃子见关成羽站在门口,招呼门口溜达的几个兄弟过来一起施礼,关成羽摇了摇手,冲他一勾指头,刘秃子腰板笔直地站在关成羽的跟前:“大当家的有话直接吩咐。”
关成羽轻声问:“你以前去过沧口?”
刘秃子说:“去过。明白了,大哥的仇人都在那边。刚才几个兄弟还说,杀害大哥师父的那几个鬼子……”“你在沧口有案底?”关成羽打断他道。“没有。”刘秃子摇头。关成羽指指旁边的那几个兄弟:“这几个兄弟里面有‘底子潮’(经常被抓)的吗?”刘秃子想了想:“应该没有。这几个兄弟以前都是红枪会的,红枪会一般不跟官府和鬼子‘打唧唧’(发生摩擦)。”
“那好,”关成羽摸着刘秃子的肩膀,沉声道,“你带这几个兄弟回堂口换一身正经衣裳,然后到我这里来。”
刘秃子刚走,壮实得像一只碾子的李老三就进来了:“大当家的找我?”
关成羽抱了他一把:“好兄弟,”松开胳膊,笑道,“跟兄弟们在喝庆功酒?”
李老三憨实地咧了咧嘴,露出满嘴黄牙:“改换门庭了,弟兄们高兴,喝了点儿……大当家的有事儿?”
关成羽说:“有事儿。我一个兄弟因为跟鬼子过不去,让他们给抓了,我想去救他。”
李老三说:“那就去呗。这就走?”
关成羽说:“不急。你回去挑选几个最精壮的兄弟到我这儿来。注意,‘底子潮’的不要,怕人认出来。”
李老三说声“明白”,风也似撞出门去,把正要抬腿进门的黄道子撞了个趔趄。
“我刚把他给你叫来,就让他走?”黄道子不解地看着关成羽,“关师兄,你好像要办一件要紧的事情,方便告诉贫道吗?”
关成羽直接将自己想要下山劫法场的事情告诉了黄道子,最后说:“我留下张彪帮你维持着山寨秩序,然后带二十来个兄弟下山。天亮之前一定得赶到沧口,不然连沙子口都出不去。”“你必须亲自下山?”黄道子有些担心,“你一直被通缉,不怕有人认出你来?再说,山寨秩序未稳……”“放心,既然想要下山,我就有办法下去,”关成羽按了按黄道子的肩膀,“不要担心,山头上说话硬的我都带上,这边还有张彪,你放心好了。赵大结巴还在喝酒?”黄道子愁眉苦脸地说:“快要喝成烂泥了,正吩咐手下的兄弟去找路公达的小妾呢,被我拦住了。刚才我把那个娘们儿‘插’了,那是个丧门星。要想重振山寨雄风,女人一个不能留在山上。”
“操你娘啊……”杨武用手指着黄道子,颓然趴在了桌子上,“完了,老子连手都没捞着摸。”
雨后的天空被水洗过似的明亮,一轮红日斜挂在东南天边,东南天边朝霞铺陈,水彩一般鲜亮。
一群貌似进城农夫的汉子,有的挑着担子,有的背着柴禾,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三五成群进了李村西边的沧口地界。
头戴礼帽,手提一只小皮箱的关成羽一身商人打扮,优雅地拦住一辆黄包车:“去明贞观。”
明贞观又称沧口大庙,坐落在下街东侧靠近日本军用机场的北边,是一座带庭院的庙宇。庙宇前面有一块巨大的空地,当地人称它作大庙场。平时,大庙场有打把式卖艺的、耍龙舞狮的、撂地说快书的、拉洋片的、卖切糕的、崩爆米花的,煞是热闹。逢年过节,大庙场就变成了戏台,拉起用红绿绸布做成的围栏,在里面唱肘鼓戏,通常一唱就是三五天。今天庙会,这里更加热闹,涨潮似的喧闹声铺天盖地,整个大庙,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几乎看不见缝隙。关成羽下车,老远就看见大庙场的人头上面浮出一个新扎的高台,台子上方横挂着一条白色幅子,上面的几个黑色大字刺人眼目——“ 严防扰乱共荣、破坏圣战之匪,警醒市民安分守己惩戒大会”。
台子上已经站了几个腰扎宽板皮带,斜挎着盒子炮的汉奸,关成羽一眼就看见了已经将自己的头发整成马鬃那样,中间劈开,连耳朵都盖住的韩仲春,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小贩打扮得杨武将毡帽压得低低的,挤过来,轻声道:“弟兄们全都就位。”
关成羽点点头:“告诉他们,没听见我的枪响,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一律不许乱动。”
杨武说:“这个我已经嘱咐过他们了。刘秃子的人卡住路口了,李老三的人在台子后面,我带的五个兄弟跟着你。”
关成羽嗯了一声:“让大家散开,我一动手大家就一齐上,争取一次成功。”
人群中发出一阵喧哗,关成羽抬头一看,眉头顿时皱成了一座小山。几个浑身血污被倒绑着着的汉子在一群鬼子的刺刀威逼下,踉踉跄跄地上了台子。韩仲春将这些人一个一个推到台子前面,点头哈腰地冲一个军佐模样的鬼子说了几句什么,猛地回过身来:“肃静!”
关成羽赫然发现,那个腰板笔挺一脸煞气的鬼子军佐是小山。
小山将挂在腰上的指挥刀摘下来,用双手柱在地上,冷眼扫着站在台前的那几个“破坏圣战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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