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一片惨白中彷徨的时候,办公室主任风风火火地过来,看着我,就风风火火地发问。
我以为是什么公事,马上恭敬而立,等候命令。
报社这活,一急起来就和部队一般,当时刚进来的时候,领导们就告诉我们,我们进了一个“准军事单位。”
“哎呀,你们谁没有吃饱的,没吃好的,哎,小柳呀,你吃饱了没有,吃好了没有?今晚的饭菜实在是没法吃,好像就是在开水里泡出来的一般,没有油,没有盐,居然也煮出一顿饭菜出来了。”
没想到他风风火火问的就是这个。
一听此话,我马上从肢体到精神都放松,也不恭敬而立了,弯腰趴在办公桌上。
主任是个中年男子,广州本地人,却长得像北方人,所谓的南人呈北像,伟人的那种,脸部轮廓明显,白净,个子也高,走路形成一股势,呼呼呼呼地,所以每次他从办公室拐角过来的时候,大家都会先听到风声,然后有充分的时间关掉游戏,等他一出现,天下一片太平。
他从侨南大学附小一直读到硕士,所以算是我师兄,比我早10年大学毕业。
“罗主任啊,我们都没吃好,都没吃饱。”大小老少编辑一听到这话,马上抱着稿件扑过来。
因为,罗主任此话一出,就意味着他将拨款叫外卖,或公款,或他个人私款,反正我们白吃一顿味道好的饭菜。
“哎,不会是小柳你一个人吃得饱吃得香吧。”罗主任拿着签字笔在桌面上敲,大家都做众星,捧着他这轮做东家的月亮。
我有点支吾,很后悔刚才没有看清大势所在,擅自出血订饭。
“呵呵,我知啦,你已经订了一顿湖南饭先,那好啦,两份你都拿了,其中一份打包做早餐好了。”罗主任很快解决了我的尴尬处境,早10年的大学生,素质就是不同。
有订牛三星店的,有订真功夫店的,有订福田拉面店的。
最后,在价格,口味,和送餐速度上面一番周折,神差鬼使又订了真功夫店的。
大家一直想抛弃它,但最后总是选择了它。
谁叫它开得近。
触手可及是市场经济的硬道理。
最重要的问题解决了,几万字的稿件居然也看完了,跑到工作室去叫操作员,心里头却老是想着真功夫和碗碗湘的味道,今晚该吃哪个,该留哪个打包,这个问题对于我来讲是个天大的问题。
六章之6
请原谅我,请原谅我的没有品味。
因为我被吃吓破了胆。
小的时候,具体说就是五岁之前,我的生活化境还是公社,大队,生产队,每年的口粮就是一半稻谷,一半红薯,因为饿,格外怕冷,冬天的时候,抱着个煨红薯蹲在地灶上,冷得发抖,夏天老是发烧,赤脚医生就拼命打青霉素。
表哥表姐去下乡看我们,回到城里讲我的惨况:“表弟黎亭宝抱着个煨红薯蹲在地灶上,瘦得造孽呢。”
讲得姑妈眼泪婆娑,硬把我接到县城,在肉食水产品公司做供应股长的姑父给我一年恶补,一年后的一个黄昏,我坐在姑妈家窗台上,对面几个孩子,对着我嬉笑,一口一个“黎胖”地叫我,我摸摸自己的脸蛋,果然蛋糕一般。
我真是不晓得,到底是感谢国家的统购统销政策?还是憎恨它?
这种政策让我五岁之前骨瘦如柴,却让又让六岁前后肥胖如小熊。
后来我娘先回城,进了县五交化公司,母子两个一个月共30斤大米,娘拼命省着吃,还是把我饿得脖子只剩一根筋。
我爷回城后,情况才有所改观。
但是我的先天发育,就这么在大起大落中给耽误了。看脸和肚子,似乎很胖很结实,但撩起裤脚一看,两个腿脚,瘦筋筋地。
因此,如果哪一天吃不好,我会陷入极大的莫大的恐惧当中。
花田中学又让我陷入极大的莫大的恐惧。
为了免于舟车劳顿,我一个星期在学堂住三到四天,没有条件起炉灶,只好在食堂吃。
厨房大师沈从文是个恐怖分子。
他居然可以连续两个月从早到晚只做芥菜炒猪肉。
到广州了,自己觉得有了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这种对吃的恐惧却没有消失。
在《穗城日报》社的膳堂,虽然每份饭菜价格高达8元,而且对于我们是免费的,什么冬菇,什么滑鸡,什么煎蛋,什么西蓝花,什么切得像莲花的猪腰,什么做得方方正正的梅菜肉饼…………很丰富地堆放在饭盒里,却没有一样提起你的食欲,好像一个窑子里摆出一溜姑娘们,却个个丑得让你吐。
所以,我经常自掏腰包去真功夫,碗碗湘,福田拉面,味然香,麦当劳,肯德基吃味道浓的晚餐。
士可杀,不可无味。
在侨南大学的时候,还经常搞个电锅自己搞点小炒。
我必须要吃得有油,吃得酸辣,吃得晚上不想吃夜宵。
我对着电脑,飞快地用键盘鼠标删着文字,划分板块,心里有了方案:碗碗湘是湘菜,重油,如果冷了,猪油积淀在下面,很难下口,必须乘热吃。这么一排除,自然将真功夫的饭菜打包了。
方案定好了,也已经做好三分之一的版面了。
吃,老是想着吃。
就因为吃惹了祸。
那天晚上,在连续三天吃了沈从文师傅的杰作芥菜炒猪肉后,口中淡出鸟来,学校四周却没有饭店商店,不像五台山下,还有个喝酒的好去处。
也不晓得永余校长什么时候接我们去他家吃大片麻辣牛肉。
我无聊地在走廊上走来走去。
转得口中清水滴滴时,却见赵四美老师提着锅,进了教室,接着,是锅铲和锅子的摩擦声,有田螺的香味飘出来。
我口中能伸出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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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楼上的支持。
六章之7
我克制不住自己心中那膨胀的欲望,移步到了赵四的教室里。
宿舍里的灯光照射出来,照射着教室里的一个角落。
角落里一炉,一锅,炉里火苗腾腾,锅里热气腾腾。
辣椒的香味,田螺的香味,猪油的香味,混杂在一起,覆盖着整间教室,焕发出小康生活的幸福,甜蜜和芳香。
那个赵四美,弯腰,倾斜身子,手里一锅铲,炒着。
汗水大滴大滴从额头上掉落,白色T恤上凝结出盐颗粒来。
我欲望越来越膨胀,我太需要了,太需要赵四了——不,我说错了,我太需要赵四炒的猪油辣椒田螺了。
赵四侧头见我,一抹汗:“柳老师,你有么子事呀?”
那眼神的意思就是:我们不是说好不接触吗?
“没有么子事,我是来看你炒田螺的。”我说的倒真是田螺,醉翁之意就在田螺而已。
不过,还有一个醉翁之意不在田螺的。
走到门口,看见房间里坐着个军人,整整齐齐一身军装,衬衣扣子一粒也不少地扣紧,军帽放在书桌上,抹过油的头发一根根很粗壮地盘踞在头上,好像堆了一堆橡胶电线。
他抽烟,翘着二郎腿,眼神透过烟雾盯着我。
因为是我夜晚造访赵四的单身男子。
“这位老师请坐,有么子事吗?”很小气地问我。
“没么子事情,我是来看炒田螺的。”我慌忙解释,破坏军婚的罪我可担当不起。
赵四将油光焕发的炒田螺端进房,摆在一张学生用的课桌上。
我在对着田螺流口水的同时,顺便环顾四周,觉得惭愧。
房间很光亮,不只是因为有灯光,而是因为四面墙壁上都细心地糊好了白色纸张,又用几张深绿色的风景挂历打破白色的单调,床上盖着粉红色的床罩,书桌挨着窗户,书桌上有花瓶,窗户上有窗帘,也算是明窗净几。
地上倒也干净。
我的房间则完全不能看。
“柳老师,你要是不嫌弃,坐下来吃个饭吧,食堂沈师傅的饭菜填不饱肚子的。”赵四说的我口水流得更大条了。
“莫客气,莫客气,我没什么意思,是来看你炒田螺的。”我慌忙摆手,但是还是任她给我舀好了饭,摆好了桌凳。
我装成无可奈何的样子,坐下来吃起来,吃得一点也不斯文。
只要不是单独和赵四在一起,我就算是没有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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