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片长斗不过老师，又反身看着我，说：“后生家，我恭喜你，在这里找到堂客了，不过呢…………”
　　听到这个不过，我心里紧张了一下。
　　“不过呢，花田中学这个地方留不住妹子的，妹子留不住的，都嫁到街上去了，所以呢，这里的男老师癫了两个，消沉了三个，后生家，我看你长得汤圆坨子一般讨人欢喜，应该不会的，应该不会的，桃横啊，卫平啊，永余啊，你们讲是不是，你们三个还没有为情所癫，是不是啊。”
　　这家伙讲话真是恶毒，拿着伤疤当料，其实他蛮像吴宗宪的。
　　当然，当时还不晓得么子宪哥。
　　牛桃横第一次沮丧地地下头，我也第一次觉得他是个有血肉的人。
　　我回敬一句：“片长，哪天我的妹子走人了，我不得癫。”

　　“好啊，那好啊，我姓齐的恭喜你。”
　　“晓得我作么子不会癫呢？”
　　“你讲。”
　　“我把你女儿困到床上去，我做你女婿郎，要得不？”
　　“我冒得女啊。”
　　“那我困你堂客。”
　　教室里又笑。
　　赵四美嘴巴拉得老长。

　　17章之6
　　齐片长拿起刚才放置在课桌上的茶杯，茶杯里热气腾腾的水，他做了个要砸的动作。
　　我忘了提醒：齐片长也是民办出身，民办出身不是他的错，但是他转正后，当官后，读书方面一直没有长进，还是停留在粗野蛮夫的阶段，今天自取其辱，也想不起好法子，终于想到了暴力。
　　我也不逃，不晓得是自己胆子太大，还是已经吓得麻木。
　　我顺手从墙壁上操起一块碎砖头，做地对空的架势，准备一旦对方有行动就用爱国者打落飞毛腿。
　　“后生家，你举个砖头做么子？”
　　“领导，你举个茶杯做么子？”
　　“我举个茶杯喝茶，要不得吗？”齐片长转变方向，手里的飞弹变成卫星，和自己的嘴巴接轨，波波地喝着，大口大口咽着。
　　“我看领导你坐的桌子有点不平，我帮你塞块板砖，要不得吗？”我手里的爱国者也转变轨迹，当了和平建设用的塞桌砖。

　　教室里气氛平息下来。
　　洪永余马上站起来宣布消息转移目标：“各位男女兄弟姐妹们，我来宣布一个好消息，大家听好了，为了改进我们花田学校主要是中学的老师福利，在齐片长的关心下，我们开一个木工厂，木工家具厂，现在争取到镇上免除税收，这是个好消息，我们要感谢镇政府，感谢片长同志，当然，请大家一定要把嘴巴关紧一点，莫到外面去讲，要是传到税务局耳朵里，我们恐怕是连骨头都冒得吃，要得不？”
　　“要得————”

　　大家很高兴，热烈地鼓掌，发自内心地热烈地鼓掌。
　　开完会，是新年和新学年聚餐。
　　饭堂就在开会的大教室里。
　　杀翻了一头猪，煮了些麂子肉，尖红的辣椒，呛鼻的五香，花田中学食堂的饭头一回可以进嘴巴了，大家狼吞虎咽地吃。
　　齐片长还带了一批酒下来，甜酒烧酒，大家吃猪肉，喝酒，吃喝一回就讽刺一回沈从文师傅：“沈师傅，做饭做菜要学着些，莫老是天天炒芥菜猪肉，换点花样。”
　　沈师傅吃得面红耳朵赤，扯起喉咙喊：“吃你娘的屁，要想吃好的，要得，拿钱来啊。”
　　齐片长喝得醉醺醺，走到我跟前敬酒：“小柳，你爷是不是进修学校管好勤的老柳啊？”
　　我点点头，他在泄露自己民办的老底。

　　齐片长笑笑：“难怪，我觉得你长相这么像他，好，好，我跟你爷蛮熟的，我过去在进校读书，是在他那里领书领用具，有时间到你家里去坐坐。”
　　我回敬酒：“领导，你还是想办法把我上吊（调）了吧。”
　　齐片马上走开。
　　酒不酔人人自醉，情不伤人人自伤。
　　且说公元1995年年初那一回花田中学年初聚餐，到下去两点左右，终于迎来高丨潮丨。
　　老大牛桃横被灌得摇摇晃晃，脸上好像火炭一般，酒精卸去了他多年努力经营的面孔，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像涌泉般喷发出来。
　　他趴到在酒桌上，扫倒半桌子的残羹冷炙，大哭曰：“玉莲啊，噶么多年了，你也不来看看我老牛，我想你呢，想得个要死，你嫌弃我在乡里农村教书，我老牛不怪你，你借个机会来看看我也要得嘛，看我一眼也要得啦，我是头背犁的老牛呢，心里背着你十几年了，你也不可怜可怜我呢，我造孽呢，我想你呢，玉莲啊…………”
　　花田中学这些个没心没肝的听了哈哈大笑，包括被蝴蝶甩掉的洪永余，大家齐声喊：“干杯啊，为我们桃横书记和他的梦中情人秀莲妹子干杯啊，快点叫书记娘子来听听，我们书记今夜里估计冒得眼闭困了，要跪一夜了啊。”

　　大家欢呼，如同过节一般。

　　我也跟着欢呼。
　　乡野荒村，娱乐节目太少了，既然有人自己揭开伤疤，我们就顺着他揭开伤疤的动作，为他加油，为他欢呼，为他雀跃。

　　想想现今的娱乐节目，也无非这样的。
　　18章之1
　　新的一年，新的学期，却是一帮旧人，看得眼熟也看得眼烦。
　　这么小的天下，却治理得这么糟糕，对这帮旧人，我得动用新办法了。
　　更何况洪永余校长还格外叮嘱了我一番。
　　收完学费，发完书之后，我勉强将自己的班主任室打扫一番，心里祝愿着明年今日是在湖南师大的研究生院里捧着经典悠然做陶渊明了，或者至少领到湖南师大的通知书了。
　　却见洪永余捧着本子走来，很温和地但很不自然地对着我笑。
　　因为赵四的关系吗？

　　他坐下来，语重心长：“黎亭老师啊，你去年工作做得不错，各方面都有值得称道的地方，毕竟是师专科班出身，有两刷子。”
　　我放了扫帚，等着他说“但是。”
　　领导跟你说话，重点往往在“但是”后面，前面的都是虚晃一枪。
　　“但是呢…………”
　　我严阵以待。
　　“但是呢，毕竟经验有些不足，当然，这是难免的，哪个都有这个阶段的，我也有过，所以，校委会觉得是不是要把你放到小学去锻炼一阵子。”
　　小学，小学，本来是培育祖国花朵的地方，倒是成了惩罚人吓唬人的沧州城孟州城了。
　　我心里自然有个判断，都让我收了一学生学费了，课本也发下去了，学校里又调走了几个骨干，撵我下小学是不可能的了，但是总得让我悚然一惊，然后就卖力一点干活。
　　我等着“但是”后面的又一个“但是。”
　　“但是呢，中学学堂里缺人，而且你也是才出来教书，哪个没有个开头呢？所以，我们最后还是决定留你在中学里，以后有么子不懂的，有么子对付不了的，你来找我们这些老人，大家一起想办法，我是相信你能干出一番成绩的，这是齐片长的意思，他亲自交代的，黎亭老师，你有么子意见？”
　　洪永余讲完最后的意思，交了底。

　　我觉得我对着学区片长连板砖都动了，再不退让点可能死得很难看，斗争要有理有力有节，现在是到有节的时候了，一路高调是很危险的。
　　我点点头：“领导的意思我晓得，请多多指教。”
　　依照我的性格，我不会再多讲了，讲多了我对不起自己的气节。
　　“要得，要得，好。”洪永余高兴起来，一面起身一面啰嗦：“你作为班主任，多和学生聊天，下午第三节课放学后，你可以推迟些放学，婆婆妈妈多讲一点，多叮嘱一点，讲多了，哪怕是块铁板也要进水进盐的，多跟学生混，像我刚来的时候还跟学生…………”
　　“扭扁担。”我接口。
　　“晓得就好，晓得就好。”洪永余出了门口，等我拿起扫把时，他却又回来，在我耳朵根子旁悄悄讲：“黎亭啊，你要考研我们都支持，就是呢，稍稍躲着点，不用躲我们，而是躲一躲书记大人，这样子也安全，班上吗，莫出事就要得，我本来也有这个想法的，只是年纪大了，讨堂客要紧，所以很理解你，加油，加油，注意安全。”
　　知者不惑hu　回复日期：2008-11-16　20:53:16　
　　湖北的，88届师专生，仍在乡下教书。属于草根阶层。楼主大才，深有同感，几欲堕泪——为我、为我同侪。
　　-------叫声师兄好
　　8章之2
　　安全，安全，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