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过一条吊桥,进入大澳林区,密密麻麻的原始次森林,开始出现湘妃竹,竹子上布满点点滴滴的泪珠,在一个山弯处,又见一亭,上书“陆公亭”。我猛然一惊,看上面写着“某年日月,陆定一率红军路过老山界。”
我恍然醒悟,原来中学时代课本里的《老山界》讲的就是指我外婆家的舜皇山?
陆公定一,一代文章妙手,中央高层的才子,也曾经这般颠沛,这般惶恐,然后才修成正果!是不是我这么在乡下呆着,像何一得先生最近来信所说的那样,甘于在下面修炼,修身,齐班,齐老婆,齐孩子,慢慢的提升层次,然后治单位,平两峰,从小妖怪修炼到大王,这样的人生才扎实?陆公定一当年多少磨难,才有后来的功业成就,我柳黎亭就不能沉下心来安分点吗?
对着陆公亭,我沉吟再三,心中各种生活观念理想模式在交战,久不能去。
我干脆在陆公亭坐下,抚摸周边的斑竹,自语:“陆公,陆公,我们都有青云志,想此时我知您,您亦知我,只是您当时革命,有爆发突发的发达机会,我呢,清平盛世,重资历,重背景,亦步亦趋地走修身,齐班齐家齐老婆齐孩子的道路,不晓得何时能治个大地方来,平个大局面来,陆公,陆公,我着急呀。”
我说得自己眼泪涟涟,对着陆公亭拜了几拜。
陆公定一是文曲星,拜一拜应该起作用,只是我功力目的太强了,陆公请原谅小子我。
表弟刘军见我如此行,也说:“拜一拜,帮忙把我搞个长沙户口,搞个月薪万元的工资,我拜一拜。”
用宗教的方式抹平心中的矛盾后继续前行,密密麻麻的森林渐渐变成密密麻麻的考研必备单词词组,在眼前乱晃,乱晃了一阵,听得瀑布声,拐弯处,一处小学堂从林木掩映中显露,我又猛然一惊。
17章之2
闲门向山路,深竹读书堂。 幽映每冬日,清辉照衣裳。
5年前的冬季,也是我们三个,游至此,见一小小学堂,木阁楼,斑竹瓦,围之以丛竹,临之以高峰,瀑布下堕形成的小溪,环绕其间,游鱼历历可数,真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当时我还是个清瘦疲倦的高中生,我读文选,我读史记,我读韩集,就是不喜欢读课本,一直想着只要随便考个大学,有了国家分配的保障,我可以放心地读我想读的书,然后就分配到这么深山幽涧中的一个小学堂,静静地教我的书,静静的读我的典籍,静静地写我的文章,做我的阮籍,做我的陶潜,金钱美女于我如浮云。
5年前那个对着这所破旧小学堂悠然神往的我到哪里去了?
我的理想不是已经实现了吗?花田中学不正是一所青山绿水间的学堂吗?我不是可以在那里静静地读书,静静地写文章吗?
我努力地想讲自己的状态回到5年前去,但是我的内心深处就是很抵触地不回到5年前去。
是谁在这么5年间悄悄地改变了我的理想?
我的理想忘了自转,一直在跟着这个浮华的社会在公转,而且公转的圈子越来越大,不甘于太阳系,一直公转到银河系,总星系。
对不起,当初的理想,我回不去了。
我抚摸着小学堂周边的斑竹,抚今追昔,不胜感慨。
再看名曰娥英的瀑布从山谷里跌落下去,形成小河流,向着南面奔流,南面云雾之中,隐隐听见广西的鸡犬之声,啊,小溪流,当初安于恬静的小溪流,如今咆哮如虎,冲破千山万岭,奔腾在广西的大地上,广西的南边是什么,是无穷的大海,充满想象的大海…………
17章之3
在老山界的这个小镇上舔了一个暑假的伤口,又要回到我所厌恶的家乡两峰县了。
我分不清我是永州人还是两峰人了,我的户籍在两峰,可那一段时间我越来越厌恶两峰。自从我进入乡下教书以来,原来的相好的不相好了,尤其是读了重点本科的;原来相与的也不相与了,我母亲的同事邹阿姨原来口口声声要把她做护士的侄女嫁与我,自从我下乡教书,这种封建契约也不生效了;原来相往来的也不相往来了,好像我被打了右派划分成反动派一般。
高层次一点的,只有李明全,邹华宇,何一得,还经常通通信,问候问候,尤其是对邹华宇的感激,我一直保留到如今。
邹华宇对我诉苦衷,她远在深圳还能记得给我诉苦衷,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李明全一来两峰,就必定要来我家坐半天,让我觉得我和湘中这座城市还没有断绝关系,等哪一天李明全发达了,把我提去做建行行长。
何一得先生关于大学读经史的计划得到批准,高兴得孩子似的向我写信,我有种被高层教授重视的虚荣感。
其他真是没有什么开心的事情。
很快新学期到了,又在一楼中间中间的教师里开会,又是大家互相问:“上吊(调动)了吗?冒有?嘿嘿,莫哄我,今天办个交接手续,明天就上一中教书去了。”又是座位中几个老师不见,大家都晓得找了关系做干干净净的街上人了,又是那位爽朗而没有文化的齐片长盘坐在讲台课桌上,端着个茶杯,叼着根烟,口水纷飞:“我姓齐的冒得么子文化,就只晓得把蛮…………”
唯一不同的是,我看到穿着红衣裳,扎着大辫子的赵四美,落寞地坐在角落里烤火。
我过去,她抬头,好像刚刚睡醒看到情人,欣然笑了。
17章之4
教室里有好几个烤火炉子,角落的一个只有赵四守着,好像专门为我们两个设的小灶一般。
我过去,找条凳坐下,两个也不听齐片长讲些什么,其实听了也没用处,连歌只是静静地对着。她的眼神很直,好像在质问我寒假干些什么勾当,我的眼神躲闪,去了趟永州,好像来了趟外遇一般。
“寒假作些么子呢?”
“像个煨红薯,靠着火看书。”
“难怪,这裤脚上面还有小洞洞。”她抓住我左裤脚,将那洞展开,然后将我裤管像煎鱼一般翻来翻去,又问:“怎么有木炭的气味?”
“我家里从外婆家里弄了些木炭过来,气味不刺激,烤着舒服呢。”我嘴巴皮法力可大了,轻轻一启,将烤木炭火的地点从湘南转移到湘中。
“那么子时候也搞些给我呢。”赵四美穷追下去。
“等你嫁过来做了我堂客再讲。”
“英语读得怎么样了?”
“进步神速,准确率涨了三倍。”
“么子概念?”
“过去准确率是零,先进准确率是十分之三,可以吧?”
忽然,我肩膀上重重一下。
我回头,却见那个齐片长一手掌拍在我肩膀上,另一手对我竖起大拇指。
难道他在夸我英语进步神速?
当然不可能!
“后生家,你们两个的小会议开的不错嘛,讨论些么子问题呢?”齐片长原来已经表示不满了。
赵四红脸萎缩着,我伸长脖子扯起喉咙喊:“我在咯里背齐片长您去年开学时讲的话,发现跟今天讲的几乎一模一样,我想你干脆带个收录机来放算了,用不着这么遭罪下来又扯起喉咙讲一次。”
教室里哄笑。
“不,还是不同。”齐片长也笑:“去年是彭树人老师为我的难,今年后生可畏惧,是你为我的难。”
彭树人叼着烟,慢慢说:“片长,我还冒开始发威了,先等小柳打头阵,要你今天吃两碗辣椒面发发寒。”
教室里笑成一团。
17章之5
齐片长脸上的皮左扯右扯,好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揉弄一般,然后他半边脸笑半边脸严肃:“彭老师,你是我的老师,伟人讲过,你永远都是我的老师,不过呢,如今有个消息,在不久的将来,教师也要聘用的,到时候彭老师要是聘用不起了,到我家里来吃两碗饭,我这个学生还是有的,你莫担心呢。”
彭树人翘起二郎腿,斜着身子,喷着烟圈圈,那些圈圈好像要变成马戏团那些项圈,要甩过去套住齐片长这只大猴子的脖子。
“大家听啊,这个叫么子?这个叫教熟徒弟打师傅,齐家伢子有出息了,做了我的上司,他记得我在他细时候打过他手板心,现今要赚回来,开除我这个做师傅的,我冒权冒势,办法就一个,身上捆几斤丨雷丨管丨炸丨药到你屋里去坐着,你讲这个办法要得不?”
大家一听,都像冬天的冰块————凝固住了。
齐片长连连解释:“彭老师,你莫当真嘛,我讲着耍的呢,讲着耍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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