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希恩动了动嘴巴,有一些话凝在舌尖,却没说出来,最后只淡淡笑了下,态度客气:“回程注意安全,这些天谢谢你。”
四目相对间,谁都没有移开目光。
默了片刻,傅时御从大衣内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卡塞到唐希恩手里,“这里不支持手机支付,卡里有些钱,留给你应急用。”
“不行的。”唐希恩下意识推辞,将手中的卡反塞回傅时御手里,似乎是怕他再塞过来,便就用自己的小手紧紧包住他的大手。
俩人都注意到交握的手,几乎烫得快燃起来。
最后,傅时御主动抽回自己的手,卡留在唐希恩手里。
他说:“卡你先留着,回去再连同昨天那三万一起还给我。”
傅时御提到昨天帮李妙莲预存的三万块钱医药费,唐希恩想,总归是要还钱,那干脆就收下这卡,过几日跟李妙莲回老家,没钱真的不方便。
“那行,我就收下了,回去一起还你。”
傅时御松一口气,“密码回头我发你。走了。”
他最后深深看了唐希恩一眼,很快离开了那个灰暗阴冷、飘斥着消毒水味的走廊。
唐希恩目送他离开,转身回病房的时候,忽觉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她为了让傅时御早点回去,骗他说还有舅舅会支持,其实她哪有什么舅舅,李妙莲的娘家人早在二十八年前,李妙莲决定未婚生下她时,就与李妙莲决裂了,此后再无联系。
若真有舅舅可以撑腰,李妙莲又何至于被阮福生欺负得心脏病发。
李妙莲在医院观察了三日,自觉身体已有好转,便就执意要出院,大约是担心负担不起医药费。
唐希恩怕刺激她的身体,便也只能由着她去。
出院这一天,从李妙莲第一次醒来就再没见过人的阮家父子同时出现了,唐希恩这就猜到他们是为预存的医药费来的。
果不其然,就在唐希恩准备带李妙莲离开病房时,阮福生发话了:“妙莲,听说你这次给自己存了三万块钱医药费啊!”
李妙莲诧异地看了眼唐希恩,什么都不敢说。
“你说说!这三万块钱到底怎么来的?”阮福生大喇喇往病床上一坐,“你是在外头给我偷人了还是去当贼了?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就别进我阮家门!”
他一把将病床旁的木凳子踢到墙角,用蛮横的武力来彰显自己那可笑的权威。
站在一旁的阮家豪大囔:“妈你太过分了!我要娶老婆你没钱,自己藏着私房钱看病啊!”
李妙莲红着眼眶看唐希恩。
唐希恩早有心理准备,将她护在身后,抬起下巴看阮家父子,“那钱是我去存的,怎么样?”
“怎么样?”阮福生跳起来,“你的钱就是老子的钱!你说怎么样?去给老子把剩下的退回来!”
“我要是不呢——”唐希恩笑,拉长尾音。
“那老子今天就打死你!”阮福生抡起一旁的拐杖,作势要抽打唐希恩。
阮静雅冲上来抱住他的腰,“爸,那钱不是大姐的!大姐也没钱,是跟大姐一起来的那个男的存的!”
“当真?”阮福生停手,三角眼看向素来听话的阮静雅。
阮静雅拼命点头。
阮福生这就不说话了,三角眼在唐希恩身上不停转悠。片刻后,竟好似很实在地囔道:“如果是别人的钱,那我们就不能去惦记了。既然这样,都回家吧!”
唐希恩一时没看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十分警惕地将傅时御给的卡藏好,扶着李妙莲离开医院。
阮家豪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带篷子的三轮摩托车,招呼所有人上车。阮福生首先跳上车,挑了里头唯一的软皮座坐下。
唐希恩恨恨白了他一眼,与阮静雅合力将李妙莲扶上车。
车子颠簸了近两个小时,终于到达阮家所在的阮家村。
这是唐希恩自十五岁那年从阮家村逃到市里读高中至今,唯一回来的一次。眼前这满是黄土、遍地飞沙走石的贫困村落,与当年毫无二致。
阮福生命令阮家豪在村口停下三轮摩托,要所有人下车,从村口走进去。
唐希恩知道他想炫耀。
这些年,他没少跟村民吹牛,说自己供唐希恩到外头读高中,完了还去香港读大学,去美国读博士。
徊城是国家特级贫困县,而阮家村更是穷得响叮当。大家都一样穷,没有最穷,只有更穷。
所以阮福生这牛皮吹出去,经常被人耻笑,越被笑,他就越想证明自己,天天逼李妙莲打电话让唐希恩带毕业证书回村里给人瞧瞧。
唐希恩当然不可能如他愿,如果不是因为李妙莲还在阮家,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这个令她噩梦频频的地方。
一行五人朝村里走去,除了李妙莲因为身体难受微微猫着腰,其他人都精精神神的,特别是爱装腔作势的阮家父子,那腰杆挺得直直的,老的依然穿那套廉价却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西装,小的全身牛仔打扮,看上去倒人模人样的。
坐在路边闲聊的村民,见阮福生一家四口中多出一个长相标致、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再看女孩精致的脸上依稀看得出当年的模样,纷纷上前来打招呼,试探道:“呦,这不是‘小拖油瓶’吗?是吧?是她吧?”
“小拖油瓶”是唐希恩在村里的外号。想来真是讽刺,这外号还是阮福生给起的。
李妙莲没吭声,低垂着头。
阮福生洋洋得意地向众人介绍:“是我家大女儿没错啦!出去念了十几年书,去年在美国拿到博士学位,回来啦,在B市当律师!”
村民哗然。
他们一辈子没见过大学生,更何况是从美国回来的博士。他们像看怪物一样围着唐希恩打转,似乎想看清楚博士与寻常人有什么不同。
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其他村民中,有几个出去外头见过世面的。这所谓的世面,其实也就是去外头打过工,道听途说过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
他们一听唐希恩在B市当律师,忍不住就用一种看汉奸一样的眼神看她,小声交头接耳:“听说这做律师的啊,都是帮坏人说话,把原本该关进去的坏人放出来!甚至帮杀人犯无罪释放!”
于是,阮福生希望唐希恩给自己长脸的如意算盘,因为那几位“见过世面”的村民散播“律师就是坏人”的谣言,宣告失败。
他很生气,觉得唐希恩这个美国回来的女博士并没给他带来什么实际上的好处,他把气都撒在李妙莲身上,唐希恩气得又跟他大吵一架。
因为阮家豪没在家里,阮福生没有帮手,瘦小的他实际上不敢拿唐希恩怎么样,大吵完,骂咧咧地跑出去了。
唐希恩给李妙莲擦完身子,拿着脏衣服和脏床单去水井边洗。手刚下水,阮静雅抱着一个木盆子跑过来,主动说要帮忙。
唐希恩都好几年没手洗过衣服了,正看着那一大盆脏衣和床单犯愁,阮静雅主动提出帮忙,她当然求之不得。
洗着洗着,俩人就聊上了。唐希恩趁机问:“这些年,家里怎么也不修一修?你们后来不是都出去挣钱了吗?”
阮静雅指着阮家主屋旁两间看上去略新一些的屋子说:“你出去后,我们挣的钱都用来盖那俩屋了。一间是二哥的,一间是我……我和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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