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山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你们也都知道，如今国家提倡火葬，人死之后就要炼化成骨灰下葬。但现在很多中国人，尤其是那些旧社会过来的老人，对火葬都很恐惧。后代的子孙也说火葬影响风水，所以全国各地都有私自棺葬的，国家虽然三令五申，但很难全面禁止。这郑老太病重的时候，郑家人也没送医院，怕老太死在医院被炼了，于是就放在家里请了几个野大夫。然后这么折腾了几天，老太太咽气了。郑家秘不发丧，草草下葬。那墓地都是提前建好了的，故意做成老坟的形式，让人看不出破绽，这样便能瞒下许久，以后即使真相大白，木已成舟，再想火葬也不可能了。”

　　“原来是这样。”几个小男女不由得都叹了口气，怪不得那墓外面看着很古老，里面却什么都是新的。张海原仔细想想，才记起那墓门和墓道里都有水泥的痕迹，古墓里哪会有水泥啊，要不那两块石板怎么会那么结实。至于那些青砖，估计也是特意烧制的。
　　真要是古墓，怎么可能保持得这么完好，陵江市连年暴雨，竟连一滴水都没渗入。
　　再说了，那墓地离市区这么近，如果真是古墓，估计也轮不到几个大学新生来挖，早就被保护起来了。
　　可是当时怎么就想不到这些呢？一心只想挖个古墓，倒出一些文物，最好再弄死个粽子——真是鬼迷心窍了。
　　“可是，郑老太毕竟死了啊，她也真变成僵尸了，这是我们大伙亲眼看到的。”李小鱼有些心虚的说。

　　林春山摇头道：“真正的死亡标准是‘脑死亡’，郑老太只是呼吸停止，其实根本就没死。埋到墓里之后，她又活了过来，靠着吃那些供桌上的菊花苹果什么的，活了一个多月，你们这一挖，她就跟着出来了……”
　　这一点他们几乎同时想到了，央视科技探索就演过类似的节目，只是这种事情在生活中十分罕见，没想到竟让他们遇到了。
　　“就是这么一件事情，现在了解了？”林春山好笑地看着如霜打茄子的一群小青年，想安慰两句也无从安慰起，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事儿。
　　“还有，你们这些家伙真是胆大包天，竟然还把人家的祭祀驴给杀了。”林春山恼道：“还以为做得挺秘密呢，人家都告到学校来了，派出所那边也调查取证了几次，要不是你们主动投案，这一查明就又是一项罪名。我说你们怎么想的？那么大一头驴子，杀起来也不怕？下得去手？”
　　李小鱼耸耸肩：“和僵尸比起来，一头驴算什么。”

　　林春山心底倒真挺佩服这些小男女的，愣了半天没说话。却听李小鱼继续道：“我可是给钱了，就扔在祠堂里，也不是白杀他的。”
　　“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林春山看看李小鱼不以为然的表情，无奈地叹口气，说：“下午你们去派出所做个笔录，然后和我去郑厝，给人家道个歉……”
　　“我们道什么歉啊？”李小鱼叫道：“驴是买他们的，老太太也是我们救出来的，他们得来感谢我们，我们凭什么道歉啊？”
　　林春山气得乐了，怒声道：“这是什么社会，这是法制社会，还带强买强卖的？郑老太要是真死了呢？你们救出郑老太，这是误打误撞，实际上你们是去挖人家祖坟。”
　　“他们非法土葬，罪有应得。”

　　“这是有关部门的职责，该怎么办人家自有定论，轮得到你们去挖吗？一码是一码，法制社会就得依法办事。你们现在是大学生了，天之骄子，难道连这点法律精神也没有吗？”
　　李小鱼十分泄气，满腔的郁闷无处发泄，此时脾气上来，竟是毫不妥协，和林春山大吵起来。其实究其根本，还是因为盗墓的失败，一切都成了笑柄，让他很难接受。
　　最后林春山威胁要给他们集体记大过，李小鱼不想连累他们，这才勉强答应去给郑家人道歉。

日期：2009-8-7 9:35:00

　　29路车差不多是陵江最破的公交车了，好在够大，林春山带着他这些不让人省心的学生们，框哐当当地赶往郑厝。这个时候本来人并不多，但今天却将公交车挤得满满，好多人都站着。干净的环岛路如一条被风吹乱的飘带，随着海的曲线左摇右拐，公车不多久便停在了郑家祠堂的对面。那里已是人山人海，29路车下空了，大部分人都是来看望郑老太的。

　　郑厝村属于先富起来的那批人，村子里全都是三层的小楼，太高的没有，太低的也少见。但郑家还住在一片占地面积广大的平房大院里，院子当中有两棵高大的凤凰树，门口墙上爬满了三角梅，离老远看去便又红又紫的，在红与紫当中，来来往往的人们错落穿行……
　　郑老太穿着一身宽大的红色老年装，缩在椅子里，表情木然地看着眼前问候的人们，似乎带着一丝笑意。今日阳光煦暖，又略带着几片乌云，郑老太坐在凤凰树下，不冷不热很舒服。
　　看见李小鱼一群人到来，郑老太忍不住脸上变色，身体也轻轻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那上面还站着几个硕大的肉包。
　　“阿母，莫怕。”他那满头白发的小儿子站在他身边，轻轻安慰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古怪，似乎暗藏着无尽的担忧。
　　来到近前，唐墨偷眼看去，郑老太满脸的皱纹仿佛又深了许多，像是用一块风干的木头雕出来的一样，十分抽象。那如同玻璃球一样的眼珠，混浊无光，定定的望着前方。一根根如枯草般的头发，稀稀拉拉地垂在脑袋上，她虽然戴着帽子，可以想见里面一定是秃的。那张干瘪无牙的嘴，和在瘪掉的篮球上割个口子差不多。她的脸色看不出一丝人类应该拥有的血色和生气，这副样子，即使唐墨明明知道她是个活人，也忍不住十分害怕，宁可相信她是僵尸。

　　唐墨注意到，不仅是自己害怕，那些郑老太的孙子以下辈分的小孩子们，也都离得远远的。有几个大人还在喝骂“让你给祖奶奶问好，哭什么？”那孩子心惊胆战、压着声音低嚎，一个劲嚷怕。
　　看来，这老太太从坟墓里爬出来，正经让这一大家子人即尴尬又担忧，心底还埋着深深的恐惧。这些村民虽然先富起来了，物质生活是上去了，但所受的教育和那些落后农村也没什么区别，对这种有些灵异的怪事很惶惑，认为是不吉利。其中最让他们恐惧的是，郑老太回来之后，和“生前”的表现完全不同了。以前她虽然也老年痴呆加白内障，但很爱笑，十分慈祥，有时还会开开玩笑，绝不像现在这样冷冰冰的麻木。

　　正经有些人和唐墨的想法一样，认为这老太太可能……或者……根本……
　　他们不敢往下想，只有把这担忧藏在心底。
　　但对这些把老太太从坟里挖出来的人，他们的感情可说是相当的复杂。大多是感激，但没来由的也有一些怨恨——老太太的重新“出土”，让整个家族蒙上了一层凄风冷雨。
　　许多人名义上是来看老太太，实际上是来看热闹。这种事情太少见了，一个106岁的老人家在地下埋了一个月，竟然又爬出来了，这不是见鬼吗？
　　林春山领着自己的学生们，向老太太鞠躬道歉，老太太没有开口，只是点点头。她脸上和眼中都看不到表情，也没法看到表情。她不会说普通话，况且现在还患着肺炎，隔一会儿就要咳嗽几声，所以不说话也正常。但李小鱼等人总觉得这位“僵尸老太”是在刻意隐瞒什么，那双因为白内障而呆滞的双眼，其实一直在扫视着他们，这种感觉让几个人很不安。

　　郑老伯是郑老太最小的儿子，他倒是很豁达，并没有想像中的“家属的愤怒”，反倒不断向李小鱼等人表示谢意。而且承诺替他们争取村民的原谅，不追究那头驴子的死，派出所那里也不用担心。
　　看得出来，这郑老伯是个大孝子，他把老母亲活生生的给埋了，这件事煎熬着他的良心，也使他蒙羞，让他十分痛苦。但毕竟母亲还是活了过来，其他的一切相比来说就不重要了，所以他对这些大学生可说是极其宽容，还留他们吃饭。
　　林春山不好拒绝，带领几个人走进堂屋，却见向年正在里面跟一群二十来岁的小青年胡吃海喝。围着好大一条方形餐桌，支骰子博饼猜拳，玩得不亦乐乎。
　　郑老太虽然是被李小鱼等人挖出来的，但却是向年救活的。因此，向年在这里是被以“恩人”身份招待的，专门由郑老太嫡系的孙子作陪。可以想见，如果被李小鱼他们先找到郑老太，恐怕又是一顿驴蹄子。
　　万幸的是，李小鱼这些人中的“盗墓毒”太深，一心只想用降魔伏鬼的方法干掉“大粽子”。如果直接用工兵铲，或者唐墨用电棍捅一下，估计也不用这么麻烦了，郑老太直接就回墓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