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魂金瓶梅:香艳下的男女秘密》
第19节

作者: 李灵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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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春梅被金莲骂了几句,没地儿出气,就走到后边厨房里,捶桌子拍板凳,闹狠狠的模样。厨房总管孙雪娥看不过了,开玩笑说:“怪行货子!想男子汉到别处去想,怎的在这里赌气?”四奶雪娥也是个呆人,只道自己荣升主子,便可对昔日的同事乱开起玩笑来。岂知春梅今非昔比,以李瓶儿的后知后觉,也能一进门就见春梅的灵便和与众不同,就知道是西门庆收用过的丫头,因此给她的见面礼,也比别的丫头多出好几倍。雪娥一句玩笑话,激起春梅的万丈怒火,一时暴跳起来:“哪个歪斯缠我哄汉子?”雪娥见她性子不顺,只当没听到。春梅心里一轱辘,跑到金莲那里,添油加醋,挑拨说:“孙雪娥说娘教爹收了我,一帮儿哄汉子。”金莲满肚子不快活。第二天西门庆在金莲处吃早餐,叫春梅去厨房里说声,春梅只顾坐着不动,于是派秋菊去,秋菊是个蠢人,半天还不来。金莲使起春梅去,春梅见秋菊眼巴巴那里等着,就骂:“贼奴才,娘要卸了你的腿!爹等得前边暴跳,叫我拽了你去!”孙雪娥听了也心中大怒,骂:“怪小淫妇!锅是铁打的,也要慢慢等得来,预备下熬的粥不吃,又新兴出来要烙饼做汤。那个是肚里蛔虫!”春梅不忿,说:“没的扯毴淡!主子不使了来,哪个好来问你要。有没有,俺们到前边只说的一声儿,有受你这些气?”一只手拧着秋菊的耳朵,就往前边,气狠狠走来,只说被那孙雪娥千奴才、万奴才骂了一顿,又说主子奴才调唆着吃些新花样,不肯做哩。金莲也在旁边吹风:我说不要派她去嘛,人家正忿我们主子娘儿俩一气,说把你霸拦在这屋里呢。西门庆听了大怒,跑到厨房,进门就踢了雪娥几脚,边踢边骂。孙雪娥跑到月娘房里,对着月娘和李娇儿哭诉,说:“春梅这丫头,当初在娘房里,俺差点就在灶上拿刀背打他,娘尚且不说话。如今到了她房里,便骄贵的这等模样了。”被窗下潜伏的金莲听了个正着,奔出来对骂一阵,又跑到房里,哭得花容不整,两眼如桃,西门庆回来,听金莲说如此这般一挑拨,又一阵风跑到厨房里,揪住雪娥头发,拿短棍用力打。春梅这一招,既讨得主子欢心,顺利转移和主子的矛盾,又帮着主子打击了地位最低的二奶孙雪娥,提升“金梅派”在西门家的地位,也和孙雪娥结下了深仇大恨。

  从此,春梅在西门家的地位与往日不同了,别人都知道她招惹不得,连二奶三三们都要让她三分。金莲有意抬高春梅,不让她上锅抹灶,只叫她在房里叠被铺床,做些端茶送水的轻省活儿,衣服首饰挑心爱的给她,好吃的也拣给她。不指名道姓,只叫她“春梅小肉儿”,对着别的二奶,就是“俺屋里那春梅小肉儿”,对着西门庆也说:“你问问春梅小肉儿,她同意不?”这个“春梅小肉儿”也没辜负主子的厚望,连连立功:一次是西门庆鞭打潘金莲,她在西门庆怀里撒娇撒痴,用美人计化解了潘金莲的危机;一次是诬陷音乐教师李铭调戏她,打击李娇儿为主的“丽院派”;协助主子潘金莲成功干掉宋蕙莲、李瓶儿、如意儿等三三。当西门庆移情李瓶儿,冷落了潘金莲时,她替主子争。她争取的方式也是“春梅”式的:西门庆和李瓶儿两人正腿压着腿儿饮酒呢,春梅连招呼都没打,就掀帘子进来了,一见,就说:“你们倒好自在吃酒儿!这么晚还不叫个小厮接我娘去?只有一个小厮跟着轿子,来晚了,你倒放心!”西门庆情知理亏,见春梅花冠不整,满脸堆笑,说:“小油嘴儿,我猜你睡了过来。”李瓶儿一旁说:“好甜的金华酒,你吃一钟儿。”春梅一手按着桌子只顾提鞋,说:“才睡起来,心里不好,懒得吃。”李瓶儿说:“反正你娘不在,你吃一钟怕什么。”春梅回说:“六娘,你老人家自己吃吧,我心里本不想吃,娘在不在家又怎样?就是娘在家,遇着我心里不耐烦,她让我吃,我也不吃。”说得李瓶儿一句回话也没有。西门庆说你不吃酒,就喝口茶吧,我叫迎春叫个小厮,接你娘去。春梅看也不看,接在手里,只呷了一口,就放下了,说:你不用叫迎春叫去。我已叫了平安在这里,他还大些。

  在西门庆和潘金莲看来,春梅的确是个称职的好员工,聪明,敬业,也因此获得主子的宠爱和嘉奖,同是潘金莲丫头的秋菊,因为不懂人情世故,为人蠢拙,常常遭到主子的打骂。潘金莲要吃热酒,秋菊不识事体,嘟着嘴嘀咕了一句:“天天爹娘要吃冰镇的酒,谁知今天又改了腔儿。”潘金莲听了大骂贼奴才,叫春梅左右开弓打她十个嘴巴,春梅说:“死皮脸,没的打污浊了我的手,娘只叫她顶着石头跪着吧。”不由分说,把秋菊拉到院子里,头顶块大石头跪着。这样的体罚,春梅执行过好几次。狠者为王,一旦发现自己的智力优越感和地位优越感,就把弱者踩在脚下。李瓶儿死后,“金梅派”重新获得西门家的江湖垄断地位,春梅的气焰更加嚣张,甚至试图挑战吴月娘的权威,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地:

  春梅正陪潘金莲的老妈吃酒,歌手郁大姐作陪。春梅嫌不尽兴,说:“听说申二姐唱的好歌儿,去叫她到前面,唱个给我们听听。”派了小厮去叫。
  申二姐是个瞎子民间歌手,是西门庆在外头的小三王六儿推荐给西门家的,此刻正在月娘房里,陪着吴大妗子、西门大姐、三个尼姑庵的师父、大丫头玉箫吃茶。这吴大妗子是月娘的大嫂,西门大姐是西门庆的独生女儿,因吴月娘等去应伯爵家吃酒,留下申二姐和郁大姐唱歌陪客。小厮掀帘子进来,叫声:“申二姐,你来,俺大姑娘前边叫你唱个歌给她听呢。”申二姐说:“你大姑娘在这里,又有个大姑娘出来了?”小厮说:“是前边的春梅姐叫你。”“春梅姑娘她稀罕,也来叫我?有郁大姐在那里,也是一样。我这里唱给大妗奶奶听哩。”大妗子怕招惹事端,说:“也罢,你去唱首再来。”申二姐还不知道春梅姑娘的厉害,只坐着不动。

  小厮回去,一五一十告诉春梅,春梅听了暴跳,五脏六腑都气翻了,紫红着脸,一阵风跑到后边,指着申二姐一顿大骂:“你怎么对着小厮说我‘那里又钻出个大姑娘来了’,‘稀罕她也来叫我’?你是什么官老爷太太,不敢叫你!你无非是个走千家门、万家户,贼狗入的瞎淫妇!你来俺家才走了几天,就敢这样看人家?你晓得什么像样的歌儿,来去就是那几句油嘴狗舌,上不了台面的那胡歌野词,就拿班做势起来!俺家夜总会唱的老婆,不知见过多少,稀罕你。王六儿那淫妇家兴你,俺这里不兴你。你就说给那淫妇,我也不怕。你好不好趁早儿去,给我滚蛋!”这一节打着两派,李娇儿的“丽院派”,外头王六儿一派。申二姐被骂得直睁着眼,敢怒不敢言,“你,你……你这个大姐,怎么性子这么粗,我又没说什么歹话,怎地这么说话,泼口就骂!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春梅骂:“贼淫妇,趁早走,再也不要来了!” 吴大妗子劝春梅去前边,春梅不动,硬逼着申二姐哭哭啼啼,收拾包袱去了,连轿钱也没给。吴大妗子也被春梅骂得不好看了,背地里说春梅过不得。那春梅回到前边,还在骂骂咧咧,说:“方才给贼瞎淫妇两个耳光才好,她还不知道我是谁呢。叫她拿腔作势的。”众人忙奉承春梅,敬酒、唱歌,给她消气。

  庞春梅是什么人?潘金莲最得力的部下,西门庆最娇宠的小三三。得宠的丫头比主子还拿大,《红楼梦》里头李嬷嬷听见宝玉叫了一声“袭人”,连忙教育一番:“姑娘的名字也是乱叫的?莫说是老太太、太太房里的人,就是小猫儿小狗儿,也是动不得的。”贾府翻云覆雨的管家婆凤姐,叫老祖宗的丫头鸳鸯为“姐姐”,上上下下对鸳鸯、平儿、袭人等也是必恭必敬。当权人物手下的小鬼,都是轻易得罪不得的。

  月娘回家不见申二姐,听说被春梅赶跑了,有些气恼,叫潘金莲好好管教春梅。金莲反笑着说:“那瞎子也太拽了,你不就是个卖唱的嘛,叫你唱就唱,还拿腔作势的。莫不叫我为瞎淫妇打春梅几棍子?”连西门庆也为春梅护短:“谁叫她不唱来,不要紧,多补些银子给她就是了。”月娘肺都气炸了。偏偏潘金莲直接来掀帘子,叫西门庆过去她那里睡,引发了潘吴两派一次最激烈的大战,春梅毁骂申二姐就是导火索。

  没有“三纲五常”、“仁义孝悌”等道德感,只有弱肉强食的人生哲学。春梅这样的人,如果做学生,往往是平时啃书的时间比别人少,热衷于吃喝玩乐,考试时却往往比苦读的学生考得好,起码也会过关的那种;如果做员工,是个办事能力强、党同伐异,喜欢打小报告,深得老板宠信,让其他人必恭必敬的“白骨精”;如果做老板,定是个强劲刻薄的上司,每天都要找个由头,骂你个狗血淋头才过瘾。这么刻薄嚣张的人,又没有多少怜悯心和道德感,偏偏老天不睁眼,给她生了一副好皮囊,一颗好脑子,给她好势头,真是让人生气。嫉恨春梅的主子丫头也肯定不少,可是,人家的八字太好了,连吴神仙都说她:骨骼清奇,将来得贵夫生贵子,有当诰命夫人的命,这让月娘很忌讳,不平了一阵子。春梅却对西门庆说:“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各人裙带的衣食,怎么料得定?莫不长远只在你家做奴才!”恣意潇洒,狂傲霸道,她的人生信条是:“人生在世,且风流了一日是一日。”死后也做了个“风流鬼”。这种个性是藏在每个人身体里的隐形基因,只在少数有个性的人身上显露出来。一般人羡慕或嫉妒这样的个性,想做那样的人做不到,要么没她那个综合素质,要么缺少贵人扶持,要么摆脱不了各种各样的枷锁,只有佩服她的个性和狠劲,一定要江湖论剑分门别派的话,出于圆滑和趋利避害的考虑,更多的人可能会站在她这边,以防她的嚣劲刻薄伤到自己,然后向雪娥秋菊一类愚笨的弱者,递去同情的目光。

  春梅和金莲能做成一对好朋友、好姐妹,因为同样要强霸道;春梅和陈敬济勾搭成奸,因为同样都无道德底线;以春梅的凌厉刻毒,雪娥秋菊等辈恨不得撕吃了她,却仍然有人来关照她。月娘打发春梅出门时,叫贴身丫头小玉去监督,小玉却对春梅说:“你信我奶奶,说话倒三颠四的。”叫金莲拣好的衣裳包给春梅,又拔下头上两根簪子送给春梅,连薛嫂都夸“好姐姐,你倒有点仁义。”小玉乖觉,除了替主子开脱外,她是同情春梅的:“哪个保得常无事呢?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却不知春梅踩踏孙雪娥、破骂申二姐、惩罚秋菊时,有没有想到“同类相残,物伤其类”呢?小玉的“类”,与地位职业无关,与立场有关。这小玉也是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虽然天真年幼,却懂人情世故,替自己和主子周全,说到底,她的价值立场是站在春梅这边的,与雪娥秋菊不是一路,都是聪明厉害人,难免惺惺相惜,物伤其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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