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赞誉声一片,一半是真赞,一半是知道内情的捧场,偶有几声弱弱的“我觉得这个全鲤宴不错”“这豆腐宴刀工了得”也很快被这如潮的谀词淹没。
一个满脸期待的少女,听了许久,忽然一摔彩幔,捂脸哭了起来。
“呜呜我为这个豆腐练了十年刀工,我的手都变形了,我娘病死我都没能去看一眼……”
阳伞下,唐瑛在例行考校闻近纯。
闻近纯琅琅的回答声清脆悦耳,“……此席可分飞、潜、动、植、四类,飞以鹤为尊,潜以龙肠为奇,动则首称熊掌,植则石耳为胜,又称金阁、玉堂、龙游、凤舞四宴,宴以丽人奉茗为起调,金阁为夷山红袍,玉堂为老君银针,龙游为烈河珠兰,凤舞为巧红雀舌……”
哭声凄切,穿梭于织金彩幔中,似那喝彩夸耀声息中一点细细的不合调的杂音,无人聆听,风转眼携了去,无痕。
没有人说话,帘幕后,是一张张认命而憎恶的,铁青的脸。
阳伞下,燕绥懒洋洋手肘撑着下巴,在想着刚才吃的河鱼锅贴。
他今日反正无事,惦记着那河鱼锅贴,便早早到了闻府。先去找了闻试勺,闻试勺那个孙女叫什么纯来着,果然一大早便给他炖了一锅河鱼锅贴。
是那样的锅,是那样的风格,连河鱼的种类,饼子的厚薄都差不离,也是鱼杂七杂八,饼子完整对称,汤汁鲜美,贴饼香脆。
按说应该就是他的菜了,但不知怎的,总觉得哪里不对。
味道虽然也可以,但总少了那一种能打动他的滋味,但硬要挑出不一样的刺儿来,还是有点说不上来。
他没发作,不动声色看了闻近纯一眼,表示要留下来品尝一下她今日的大宴。
倒也无所谓掩饰身份,偏巧两个太监都是新进人手,都不认识他。
此刻对着闻近纯的大菜,不知怎的更没食欲,还不如早上的河鱼锅贴让他有期待感。
那啥熊掌,黏嗒嗒的,恶心。
狍脊驼峰,隐约有一丝处理不够到位的腥气。
大王八只能算是个看盘,为了皇家气象穿凿附会,形象实在败人胃口。
甜食略尝了尝,做得还算精细,但略有些腻。
不算差,但比御厨也没强哪去。最关键的是,总觉得在三水镇吃的那道河鱼锅贴,有种随意而又天生的灵气,之后那道,就算味道相似,一模一样便显得刻意。
这种灵气,目前所有的菜,也没有。
如果他没感觉错的话,河鱼锅贴如果再做第二次,绝不会是和第一次一模一样的风格。
燕绥的眼神,缓缓扫过花园里所有的席面,以他挑遍东堂名菜的刁钻,他直觉,这里所有的席面,都没有近似河鱼锅贴风格的。
本来倒也无所谓的事,现在吃不对了,反而有些心痒了。
河鱼锅贴,你在哪呢?
阳伞下,唐瑛神色满意,缓缓点头。
诸大德依旧一只眼睛看闻近纯,一只眼睛看自己带来的燕绥。
良心说,这菜已经很不错,连他都忍不住多动了几筷子,怎么这位那表情,好像这些都是毒药呢?
更过分的是,挑起那备受赞誉的熊掌时,对着那拉长的粘汁,他那表情……熊看了会哭吧?
诸大德眼睛对外一扫,忽然微微一怔。
外头那些宾客,虽然赞誉不绝,但神色间明显有些为难。
诸大德以前在王府也管过膳食,目光一扫,便明白了其中关窍。
闻家这次独辟蹊径,将大宴放在了室外,虽然解决了客人众多,不方便自由走动、自由品尝等问题,但另一个问题却又凸显出来初春,风还是有点凉的,除了临近阳伞和临时厨房的闻近纯不受影响外,其余人的菜上桌后,很快就冷了,风中吃冷菜这种事,实在太考验那些尊贵人儿的肠胃了。
所以众人都聚集在闻近纯席面前,固然有故意捧场意思,也有吃一口热食的想法,然而闻家厚此薄彼,闻近纯的菜色量不多,主要供应伞下贵客,剩下的不过猫食两三口,哪里够吃?
真是……有点尴尬啊。
诸大德心中叹息一声,知道事情也就这样了,对面唐瑛还在频频赞好,诸大德心想,他背后站着哪宫的主位呢?
不过闻近纯这事,他也收了好处,不会故意作梗。只要不是德胜宫那位的人,皇后娘娘自然乐意展现母仪天下的风范。
燕绥起身去解手。穿过所有桌面,身后拖拽着无数惊艳的目光。
他就当没感觉,解手完后,出了园子,在外院小径上溜达。
此时君莫晓去了外院,接到了那些工具和食材,正准备送往花园,她不放心别人,和两个丫鬟亲自押送那个铁皮小车,正要拐道,忽然眼前一花,车前多了个美人。
美人问她:“姓闻?”
这什么莫名其妙的,君莫晓一边想要不是你好看我理你个没礼节的,一边无声吸溜一下口水,道:“姓君。”
美人皱了皱眉,忽然一伸手,掀开了车上的盖布。
君莫晓没想到他出手这么快,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美人已经看完了所有东西,并打开箱子的盖子,从冰块中捞起一块冻肉,失望地看一眼,又扔了回去。
冻肉,死鱼!
时间久了拉去给猪吃的吧!
找不到河鱼锅贴的燕绥心情很不好,心情不好说话便更不好听,顺手抓起雪白的盖布擦擦手,道一声,“腌!”
扬长而去。
君莫晓目瞪口呆看着他背影,气得骂人的话都忘记了。
啊呀呀呸的,还要不要脸了!
“嫌腌你有种等会一口别吃!”她气不过,追在后面跳脚喊。
美人回了她一个头也不回的高贵冷艳背影。
诸大德发现那个美人回来了,回来之后感觉更丧了。
好像快要被一桌子美食给气死了。
而且在整理衣服,好像快走了。
诸大德松了口气,不知怎的这个人在,他就浑身不对劲,总觉得遗漏了重要的事情。
走了最好。
他忽然觉得四周气氛有些不对,那群人忽然纷纷向一个方向探头。
美人也停下了手,直起了身。
唐瑛毫无所觉,还在训话,闻近纯素来是个敏感的,诸大德一有异色,她就发觉了,趁唐瑛低头喝茶,向自己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会意,悄悄出去,过了一会回来,对闻近纯做了个“君莫晓,闻真真”的口型。
闻近纯目光一闪,对丫鬟做了个手指交叉的手势。
“不管她们来干嘛,不管用什么方式,给我拦住!”
今日她带进来的都是跟久了她的,当即那丫鬟一点头便出去了。
闻近纯缓缓垂下眼帘。
管你要出什么幺蛾子。
都别想在今天搅出风浪!
花园内一群饥肠辘辘还不得不满嘴谀词的客人们,渐渐开始觉得心焦了。
帘幕后的女子们也发现了不对,面面相觑,有人便道:“咱们都是傻子,怎么想不到这旷天野地的,菜不经吹?”
有人便不甘心地道:“这要有人能提前想到,弄点热的,哪怕不那么好吃呢,也要拔了头筹!”
“少在那天真,”立即有人反驳她,“谁也没在花园办过席,哪想得到这个?再说想到也做不到,厨房又没长腿跟你跑,退一万步说就算都做到了,有什么用?还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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