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9-8-14 18:21:00

　　匆匆吃了母亲带回来的两个馒头，我和父亲一前一后出了白窑子村，往山脊那边的矿上走去。从白窑子村到白窑子矿有一条可以走马车驴车的山道，两边来来往往的人们大多从那条路行走。从村子旁边一条涮水沟上去，再上来，有一片低矮的树林，穿过树林翻山过去，也可以走到白窑子矿，而且路程近了许多，不过因为那沟的坡度实在太陡，只有腿脚利索或不负重的人才能从那里通过。为了能早点回去，我和父亲从一开始就决定穿过树林，走那条难走的近路。艰难地爬上村边的涮水沟后，我和父亲立刻扎入了漫漫的树林中间。

　　这片林子是五十年代大造林时的产物，林子覆盖了方圆几十里的山脊和坡地。当年种植这些树木时，人们曾产生了无数的憧憬，好多人幻想着这里能出现一片茂密的森林。结果当然让人失望，这里雨水很少，山上的土地也只有薄薄的一层黄土，稍往下扎点就是坚硬的石头，树木根本不可能旺盛地生长。好在这些杨树柳树生命力足够顽强，二十几年下来，竟然全都活了下来，只是高度少有超过两米以后，直径也只有胳膊粗细，被人们戏称为老小树。

　　老小树虽然低矮，超大的面积还是让它具备了不小的优势。在银色的月光下，我和父亲扎入林子，立刻被包裹在了无尽的树影之中。几十步几百步迈出，四周的环境也看不到一点变化，由不得人心中不生出畏惧。我和父亲艰难地走在小树林中，按照平时的估计，横着穿过这片林子大经需要二十几分钟，可我们走了三四十分钟，仍然没走到林子的边缘。我有些害怕，问父亲是不是走错路了，如果横穿变成竖走，就算走上一个夜晚我们也走不出这片林子。父亲说：“好像没错的，一直在上坡，应该快到林子边上了。”

　　我却越来越不感到乐观。又走了约十几分钟，前边忽然闪烁出点点灯火，我和父亲加快脚步，朝着灯火的方向飞快奔去。靠近闪烁的地方，我和父亲发现这是一个陌生的村子，村子的房子不规则地排列，道路也不是常见的横平竖直，而是随着房子走向散乱地舒展。进入到村口，我们遇到一个挑着卖豆腐桶的老头儿，父亲问他这是什么村子，老头儿说他也不知道，他只是卖豆腐路过了这里。进了村子，父亲连敲了几家的大门，没有一个门为他打开。敲到一处看上去比较新的院落时，大门终于开了，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笑吟吟地站在门口。女子问我们干嘛敲她的院门，父亲告诉她：“我们迷路了，想打听一下怎样才能走出这片树木。”女子把我们让进院子，却不让进屋，隔着屋子的玻璃，我看到到里边有四个人正在打麻将，他们玩牌时发出的哗啦啦的洗牌声在夜晚显得格外响亮。父亲又向女子问路，女子捂了嘴哧哧地笑，笑了一会儿，说：“你们真怪呀，到白窑子，咋就走到这里，要知道平时这里少有人来的。”女子的说法怪怪地，让人很难理解，我正想着哪里不对劲时，见她竟慢慢坐在了地上类似沙发形状一样的石头上，就象平时上炕坐下一样自然，还招呼我和父亲也一起坐下。我奇怪地问：“你咋不进屋里坐呀，这地下多冷。”她抬头看看屋里的热闹，说：“我进不去，里边四个人打麻将，人数够了，不要我进屋。”我更糊涂了，父亲也是。父亲问：“这不是你家吗？”女子说：“是，可是，他们先占了屋子。”女子看上去很伤心，沉默了一会儿，问我们来自哪里，我告诉了她。女子的眼睛忽然亮了，说：“离我们家不远呀，能不能给我爹带个信儿？”父亲问也要带给谁？什么信儿？女子说：“给我爹带个话，让他给我再造一间房子。”父亲满脸的狐疑，他从没见到过这样奇怪的女人，也从没遇到过这样奇怪的事情。看着女子期待的目光，父亲点头答应，女子飞快地撕下一张纸条，写下了一个地址和一个名字，又详细说明了出去的路线。

　　按照女子指引的路线，我和父亲顺利地走出那片林子。在树林外的一个岔路口，我们又遇到了那个挑豆腐挑子的老头儿，老头儿坐在一块石头上正伤心地哭。父亲好奇地问：“深更半夜的，为啥哭呀？”老头儿说：“这村子的人真坏，买豆腐给的都是鬼钱。”父亲猛地拍了一下脑门，说：“我真笨呀，一进村就感觉不对了，可一直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原来我们是走进了一个鬼村。”
　　我吓得汗毛都要从皮肤里跳出来了，怪不得那房子的布局会是那样诡异，还有那那个奇怪的女子，她可真够漂亮的。
　　回到白窑子矿的第二天下午，我和父亲就搭了一辆拉煤的汽车进了口泉沟里，按女子留下的地址找她的父亲。那女子留下的地址离我们矿有十几里路，叫堡子湾，是一座小型的地方煤矿。煤车把我和父亲丢在沟里一个小矿的路边，这里最高的建筑就是不远处爸岔里的一座井架，几座二层的小楼和几十排平房横七竖八地摆在一条河的两边，一间间土屋密密麻麻地点缀在井架上边的山坡上，所有的房子都被煤尘盖得失去了本来的颜色。

　　父亲拿出纸条，问路人知不知道上面写着的那个名字。一个带孩子的妇女说，我们要指的可能是南阳沟的郭老四，他的家就在河东的排房里。我们找到了妇女所说的那栋排房，推开用松木板皮拼成的院门。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正在院子里劈柴，看到我们进来，眼睛里透出些许的疑惑，却不说话，只看。父亲问：“你是不是姓郭？”男子点头。父亲说：“有人让我给你带话，姓叫郭萍。”
　　男子立刻显现出惊讶表情，看着我们，像看到了外星人。好在他没有把我们赶走，而是满脸疑惑地把我和父亲让进了屋里。父亲坐下来，把我们奇怪的经历和年轻女子的托付都告诉了男子。男子听着，眼里慢慢聚起泪水，强忍着才没有流下来。老人告诉我们，那女子是他的大女儿，年前刚刚结婚，结婚没几天，男人上夜班，她一个人被炉烟闷死在了新婚的屋子里。为了让女儿在阴界生活得舒适，他偷偷为她扎了屋子和院子，因为女儿生前喜欢麻将，还专门让人在屋里安了一个麻将桌，扎了四个打麻将的人，没想到这四个人竟把女儿关在了屋子外面。

　　父亲告诉男子，赶紧再扎一套纸扎烧了，如果屋子里还安麻将桌，只能扎三个打麻将的人，另外一个位子空着，写上女儿的名字。
　　父亲和那男子告别，男子把我们送出屋子。出来路过堂屋时，我看柜顶上摆着一幅五吋大的照片，照片上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儿正对着镜头傻傻地笑。我一眼就认出那个大的女孩儿是林子里的那个女子，小一点的女孩儿看上去也非常眼熟。男子见我盯着照片看，便说：“这是我的两个女儿，大的就是刚才说的那个，小的七八岁时就送给了别人，长大后从不认我们。前两个养父养母都死了，她也从不回来。”男子说：“她的养父养母都在白窑子，就住小西湾的白平房。”

　　我一下子想起来了，她就是李梅，原来她有过这样一段凄凉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