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揭盖时,焖熟的羊肉香气四溢,沾了汤汁的面饼看上去油津津,黄亮亮的,众人都端着各自的碗围了过来,眼巴巴地等着了。
他们吃饭还是那么接地气,连锅釜一起端到地上,众人或蹲或坐,甚至像任弘一样,把木几当成了板凳,各取所需。
羊肉炖的很烂,料也足,味道浓郁没有膻味儿,而肉味也早已渗透到了宽面饼里,十分入味,配合炖的羊肉的汤汁吃,真是越吃越有味儿!
尽管时空差了两千年,但羊还是敦煌的羊,面也是敦煌的面,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次的胡羊焖饼,任弘做得大获成功,每个人都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
好在这道菜也继承了大西北菜的精髓:量大管饱!
可惜少了杏皮水……任弘是个很馋的人,此时此刻,无比怀念后世敦煌城里热闹的沙洲夜市……
当酒足饭饱时,韩敢当将碗筷一放,拍着鼓鼓的肚子感慨道:
“这是我老韩四十年里,吃过最好的一顿,吃过这顿,死都值了!”
任弘踹了他一脚:“别说晦气话。”
“如今吾等有钱了,往后这样的好日子,还多着呢!”
回应任弘的,却只有韩敢当的呼噜声,他竟就这样靠在院子墙壁上睡着了。
任弘笑骂道:“这厮,想借此躲下午的巡视天田么?”
“燧长,吾等去吧。”
新来的五个燧卒因为刚来就蹭了这么一顿好饭,都有些过意不去,主动请求去巡视天田和伐茭草。
宋万也站起身来,跟了出去:
“这五人刚来,恐怕会偷懒,我跟去盯着点。”
赵胡儿一抹嘴,撒了泡尿回来后,便尽职地上烽燧候望去了,吕广粟和张千人则包揽了洗碗的活,他的狗则尽责地嚼着众人啃得干干净净的羊骨头。
这下,任弘啥都不用干了,他吃完饭后也有些懒,坐在席子上抬起头,眼下夕食刚过,太阳还在西中天上,这真是个风平浪静的午后啊……
和着塞外吹过的风,韩敢当的呼噜声起伏不停,任弘懒洋洋地瘫在院子里的草席上,也差点睡着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赵胡儿的大声示警,才将他从休沐日的慵懒中唤醒过来!
“燧长,快上来看!”
任弘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抬头见赵胡儿一脸严肃,立刻上了烽燧。
“怎么了?发生了何……”
不等他去到烽燧顶,才爬到堠上时,任弘就止住了话语,定定地看向东方。
顺着长城往东七八里地,是与破虏燧相邻的广汉燧。
此刻,一道浓烟,正从广汉燧,冉冉升起!
“广汉燧点燃了积薪!”
任弘完全清醒了,几步个箭步上了烽燧,赵胡儿趴在东边的望火筒上认真观察:“他们也举烽了!“
“举了几烽?”
“一烽!”
任弘仔细辨识着远处升起的烟柱,第一根已直冲云霄,隔了少顷,第二根烟柱也缓缓升起。
等到再无新的烟柱升起,任弘才确定:“两积薪……”
“望见虏欲入塞,一千人以上者!昼举一烽,燔两积薪!“
任弘和赵胡儿面面相觑,如果广汉燧没搞错的话,这次恐怕是遇到大事了!敦煌多少年没遇上过千骑以上胡人入塞了?
很快,他们就知道广汉燧看到了什么……
无数骏马上下腾跃,马背上是头戴尖毡帽的匈奴人,每个人都背着弓箭。
他们正在渡过浅浅的疏勒河,在南岸集结后,又调转马头,朝西方席卷而来!
数千只马蹄扬起的烟尘,让人看着心慌。
赵胡儿眼力好,见状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何止一千骑啊,都快有两千了!”
任弘心脏狂跳,他错了,错得离谱,这个午后,与风平浪静毫无关系。
他只能听见自己嘶声力竭,朝院子里大吼的声音:
“老韩、广粟,点燃积薪!”
“有匈奴犯塞!”
两根烟柱从破虏燧缓缓升起,这是韩敢当和吕广粟点燃了坞外堆积的积薪,而赵胡儿则在上头举烽。
“望见虏欲入塞,一千人以上”的讯号会传到西边的凌胡燧,也传给与长城南方十汉里外的一排亭障,再由他们依次传递,向四十里外的都尉府屯戍大军告急。
视觉是最快的传讯方式,不消半刻,四十汉里外的都尉府和步广候官、就能接到报讯,做出应对……
任弘这时候已下了烽燧,手扶着木梯时,隐隐能感觉到震颤,不知是自己紧张的幻觉,还是那两千匈奴骑的奔腾真的能让他们的烽燧瑟瑟发抖。
但耳边隐约传来的马蹄声,却是作不得假的。
“张千人!”
任弘喊了呆呆站在墙边,有些不知所措的养狗达人。
“随我去取甲兵!”
早在一百年前,晁错就总结过:“坚甲利刃,长短相杂,游弩往来,什伍俱前,则匈奴之兵弗能当也;材官驺发,矢道同的,则匈奴之革笥木荐弗能支也;下马地斗,剑戟相接,去就相薄,则匈奴之足弗能给也。此中国之长技也。”
坚甲利刃,是汉朝对匈奴的巨大优势,哪怕一个小烽燧,拥有的甲兵数量质量,也足以让一位匈奴的千夫长艳羡不已。
任弘刚来破虏燧时,就检查过存放甲兵的小仓库,每个亭燧都有记录兵器情况的帐簿,破虏燧除了六石具弩2把、四石具弩2把外,还有角弓三把,长戈长矛各4,长短戟各1,刀剑各5把,盾牌5面,此外还有藁杆铁簇的弩矢箭矢600枚。
出去巡逻、伐茭的宋万等六人带走了部分甲兵,任弘让众人将剩下的统统搬到烽燧里去——作最坏打算,若匈奴犯塞的话,烽燧可能就是他们最后的堡垒!
“燧长,我为你披甲!”
韩敢当这时候也进来了,抱起木架上放着的铁札甲就要往任弘身上披。
和秦代将士普遍着皮甲不同,汉代的甲胄制造有了质的飞跃,冶铁的进步让军队大量装备铁甲有了可能。这破虏燧中,就有分发了一副铁札甲,两顶铁鞮瞀(dīmào),也就是头盔,都是用铁片与麻线编缀而成。
札甲的铁札叶近百片,且有点厚,所以十分笨重,远不如高级军官们使用的鱼鳞襦铠轻便,且只能防护胸与背部,一个人很难穿上,得袍泽帮忙才行。
“你擅长近战,这铁札甲还是给你来用。”
任弘往铁甲里塞了些避免皮肤摩擦的麻絮,为韩敢当披上,这铁甲太重了,重到对没有披挂熟练的人来说,会影响速度和平衡。
再说了,好钢要用到刀刃上,他不认为自己在战斗中起到的作用,能比韩敢当这个沙场老兵大。
任弘自己则只用帻巾将头上裹得严严实实,又戴了个铁鞮瞀,这玩意虽然让脑袋感觉沉沉的,却能够防住匈奴人的骨簇、石簇,甚至连铁矢也会卡在铁片缝隙里。
身上披了件漆成黄褐色的齐膝革札甲,又往左右腕上戴了皮质射鞲(gōu)。
而在挑选合手兵器时,韩敢当自然是顺手的环首刀和铁钩镶,身披铁札甲的他俨然是个重步兵,左右手的兵器一敲,大吼着出门而去。
其他人也纷纷将剩下的兵器、箭矢搬到烽燧上放好,任弘在为用什么武器犯了难:燧中五兵,他平日里也一一练习过,发现长矛最乘手,其次才是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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