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学文却不合时宜地叹了口气说:你不要拍马屁,也不要高兴的太早。我说的也就是个方法问题,关键还在于你自己。我对你的文学才能从来都没有怀疑过,相信你一定可以写出好文章。但这水也不一定就绝对能烧开,烧开了就一定可以泡出好茶。凡事都有个度的问题,中国的传统哲学最讲究度了,所以才有过犹不及之说。兄弟,我必须得提醒你。一是你身在机关搞创作但不能陷于创作,否则就真的成了不折不扣的机关文人了,文人无用,机关文人更无用。所以身在机关而又要搞创作,必须超越文学思维,绝不能假戏真做沉沦于文学的风花雪月,搞什么文人情调,附庸风雅。如果整天想着修身养性独善其身,我敢说你是入错行了。机关绝对不是个大雅之堂,文人的天真要不得。二是这种做法也有风险,一旦水烧到九十九度而熄了火,再想从头烧可就难了。那样的话,你就会真的成为不务正业、百无一用的机关文人了。真要烧不开,你也不要怨我啊。老弟,你可得想清楚。
我说:老大,剑走偏锋,棋走险招。人生能有几回搏。与其窝窝囊囊地活一辈子,不如豁出去搏一回,不搏就绝对没有机会,有一线机会我也要抓住,我不想回顾来路空留遗憾。
钱学文说:老弟,只要你有这个决心,一定会成功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全身心地投入了文学创作,几乎达到了忘我的境界。但投入归投入,真正写起来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进入机关近十个月,我的形象思维没有了,我的灵感没有了,我的鲜活素材没有了,大脑时时被直线思维、实用主义哲学支配,一动笔就是统一思想提高认识,领导重视精心组织,强化措施狠抓落实的公文八股。怎么办,没有条件要创造条件。天无绝人之路,好在如今网络资讯日新月异,网络资源纷繁多变,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网络上故事五花八门,感受千奇八怪,抓眼球,挠人心的题材层出不穷。鲁迅先生说的好,要敢于拿来,拿来主义可以解决我目下遇到的创作难题。拿来没有什么可怕,只要合理拿来稍加融合进行创化,创作起来就得心应手的多了。为了与时间赛跑,我忍痛开通了家庭宽带,白天在办公室浏览各大文学网站,晚上倘佯于网络文学的海洋,孜孜不倦地吸收文学新思维新营养。最后我终于杀出了一条血路。借用公文模式,我这里简单提两点:一是最新最快的文学时评,这类文章的最大特点是跨越文学与娱乐的界限,紧紧追踪最新的文学事件和文学现象,追踪文学名人娱乐名人的吃喝拉撒睡,然后作出非此即彼的评价。创作成功的核心要素是不合作主义哲学,也就是说不与主流合作,别人说好,你偏说坏,反之亦然,绝不能中和,和稀泥,一棍子打死是最常用也最管用的创作方法。创作指导思想确定了,摸准了创作成功的命门,又有大量现成的创作资源,加上我深厚的文学素养,我很快就加工出了一篇惊人力作,题目叫《二十世纪文学死了之后,新世纪文学能否借尸还魂》,问世的第二天就在钱学文的副刊上推出,产生了较大的反响,全国多家媒体争相转载。从此我一发不可收,佳作频出,一连发表了十多篇。二是《朝花夕拾》式的琐事琐忆,风格兼具鲁迅回忆性散文的散淡与周作人小品文的拙朴,忆朋友,记老师,缅亲友……与前一类文章的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不同,琐事琐忆重点是以情动人。
一个多月下来,钱学文见时机成熟,立马化名疾风在副刊显要位置登出了振聋发聩的读者来信。在读者来信中,疾风非常愤慨地批驳了我文章中的观点,认为中国新时期文学的主流是好的,虽然也出现了以下半身写作为主要表征的欲望化写作,但并不能就据此武断地判了文学的死刑。有很多有良知的作家和读者比如疾风自己仍然对文学充满深情,深信中国文学会伴随着中国的崛起而迎来盛世高丨潮丨。这篇读者来信虽然义愤填膺,但行家一眼就可以看出破绽,依然用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哲学思想来庸俗化简单化文学与政治的关系。钱学文在编者按中写到:各种观点的交锋是推动学术进步的利器之一种,我们提倡有真知灼见的观点争鸣。本期我们刊发了读者疾风对孔云一先生关于新世纪文学的批评意见,虽然不无偏颇,但总体上还是能自圆其说的。欢迎更多的读者就此展开讨论,为推动日益浮躁的文学走向良性发展轨道尽绵薄之力。钱学文对我说这个编者按主要就是点明读者来信的破绽,为我进一步争鸣埋下伏笔。我当仁不让地在随后的文章中感谢了疾风的指正,同时非常含蓄地指出了其作为理论基础的庸俗社会学。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热热闹闹地争鸣了半月有余。争鸣文章经过网络的转载,更多的网民参与了讨论。至此,我开专栏的事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每天晚上,我坐到电脑前敲击着键盘,每每就在不经意中被自己感动。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头正值旺年的奶牛,钱学文每周挤数次,每次都奶汁丰盈,丰富的营养通过现代传媒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千家万户,滋润着受众的心田。
12.群众来信
在我开专栏不久的一天下午,吴处长电话约我下班后到他办公室。吴处长有一个最大的习惯,就是说话言简意赅,从来不拖泥带水。我正要问他什么事,他已经挂了。下班后去处长办公室,要么是好事,要么是坏事,但一定是很私密的事。我虽然心里不安,但因为近来我和吴处长处得还算融洽,也就想当然地浮想联翩了。待到小杨下班走后,我稳了稳情绪,照了照镜子,整理了一下几根乱发,奔向了吴处长办公室。
见到吴处长阴郁的脸,我幸福的联想便嘎然而止了。我强装笑颜,请吴处长训示。吴处长把一沓材料摔到我面前,冷峻地说: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事?
我一看,眼就傻了。材料是写给丁局长的,丁局长又将材料批转给了吴处长,要吴处长阅办。材料整整二十页,至少一万五千字,具体的我就不说了。这份署名为一凡的群众来信,以大量的事实论证我恶毒诋毁新时期中国文学,扰乱当代文坛。文章鼓吹虚无主义、无政府主义,文风颓废恶俗,已经和正在造成恶劣的社会影响。
文章结尾处,一凡写到:尊敬的丁局长,我知道您是名学者型领导,虽然身在机关还是非常关心学术发展状况的。我拜读过您的不少大作,在您的作品中处处都透露出浓厚的人文关怀,令我非常感动。我之所以要将您单位的孔云一同志的文章所暴露出的问题向您汇报,并不希望通过这篇文章要您如何的批评处置才气逼人的孔云一同志。我只是觉得孔云一同志身在机关,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您所在单位的形象。身为国家公务人员,思想认识上如果出现了偏差,就不会仅仅表现在文章中,更重要的是以这种颓废的心态来对待他所从事的工作,这就会给您的单位、给国家行政执法机关的形象带来负面影响。不敢想象,一个思想上出现了严重问题的人可以胜任本职工作,代表您的单位形象,代表我省正在优化的投资环境。所以,我诚恳地请求您帮助孔云一同志认识错误,改正错误。我相信在您的教育帮助下,孔云一同志一定会深刻反省自己,纠正自己的错误,以全新的姿态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
在材料的后面附上了一叠厚厚的复印件,都是我近期所写文章的报纸复印件和网上下载件,批判我的主要文章(包括疾风的读者来信)也被罗列其后。
文章虽然语言稍显粗糙,叙述有点拖沓,逻辑上也不是非常的严密,但看得出一凡同志还是下了功夫的,对我的文章进行了深入的研究,以大量的论据剥笋般层层深入,直逼我灵魂深处。客观地说这篇材料可以称得上孔云一作品论,比起网上及钱学文组织的读者来信上的辩论文章,应该说更加深入全面。在某些方面作者甚至采用了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学说,非常深入地分析了我的潜意识层面阴暗的角落。如果一凡同志能够直接了当地和我本人交流,我想我们是会成为知己的。可这篇精彩的作家论绕了个圈子传到我的手里,性质就变了,变成了一份揭发检举材料。幸亏没有直接传到纪委,否则的话我因为思想上的问题被双规的可能性就非常之大了。
正当我的创作渐入佳境,名气直线上升的时候,这份材料对我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我粗略看完材料后,就像被霜打的秋茄般焉了。我努力保持镇定,极力向吴处长解释文学创作只是我的业余爱好,文学创作不同于现实生活,为了传播的需要往往要借助于夸张、虚构等艺术手段。实际上,我的道德情操和思想境界并不像我文章中所表现的那样。
但吴处长并不想听我关于艺术与生活关系的论述,他果断地终止了我的狡辩行为。他说:不管是现实人生还是文学艺术,你作为一名国家公务员都要注意形象,考虑自己的一言一行所产生的潜在影响。当前全系统正在加强精神文明建设,精神文明建设首要的任务就是指导思想问题。你看看你文章中的指导思想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孔云一同志,你要深刻反思,查摆思想上存在的问题,否则会出大乱子的。还有,小孔,我是关心你才要提醒你,要摆正位置,你现在是国家行政机关的执法人员,应该清楚自己的本职工作是什么。丢了西瓜捡芝麻,得不偿失啊。
我说:吴处长说的是。不过我可以以人格担保,我并没有在工作时间搞创作,主观上并不想因为创作而影响工作。当然客观上可能对工作产生了影响,以后我一定改正,决不辜负吴处长对我的栽培。
吴处长说:业余时间你干什么,按理说组织上是不好干预的。但我还是以老大哥的身份奉劝你一句,你还年轻,进机关时间不长,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不要一时冲动而误入歧途,影响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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