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竭力做出失足青年痛改前非状，低头、沉默……
　　吴处长见我一时无语，想必认为他苦口婆心的教导触动了我的灵魂，又说：小孔，犯了错不要紧，关键是要从错误中汲取教训，从教训中走向成熟。你先放下手里的工作，回去好好想想，写一份检查材料，认识一定要深刻，不能大而化之地走过场。处里将就你的材料开一次会，大家集体帮助你过了这一关。
　　看来，在吴处长的眼里我已经是个亟待拯救的问题青年了。我承认，如果没有月半弯计划，我的行为无疑是荒诞的。我自己也认为我的所作所为与公务员身份不符。但我必须这样做，像我这样的草根公务员不出奇招是不可能在残酷的竞争中胜出的。可正如钱学文所说，这赌博式的搏杀同时也存在着致命的风险。如果后面的棋走不好，就会满盘皆输，而我也会因此变为真正的机关怪物、问题青年了。

　　那天下班后，我并没有急于把这个变故告诉钱学文。我想自己冷静地想一想，反思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深夜，隔壁依然麻将声声，孩啼阵阵。在漆黑的出租屋里，我傻傻地盯着电脑，一个字也写不出。我在十字路口彷徨，我该何去何从？我无数次地问自己：月半弯计划的风险我能承受吗？万一危险真的成了现实，我将会陷入一个无底的黑洞。我不敢想象厄运降临的那一刻，我将如何面对。我产生了放弃月半弯计划的念头。放弃虽然心有不甘，但吴处长说的非常明白，浪子回头金不换，虽然产生了一定的不良影响，但只要我迷途知返，检查写得到位，领导和同事们兴许会接受我这只羔羊的。即使一时无法消除影响，但假以时日，我如今的荒唐举动也会渐渐地淡出人们的视线。果真如此，我是可以旱涝保收地过完剩下的大半辈子。假如遇到一位伯乐，也有可能启用我这匹千里马的。可转念一想，月半弯计划已经实施，就像离弦之箭想收手并不是很容易的事。退一万步讲，即使泼出去的水可以收回，可先前所付出的心血岂不是付之东流了吗。况且一旦收手，就意味着专栏的猝死，钱学文还要靠我的这个专栏来换取主任之职呢，钱学文对我不薄，我这时候釜底抽薪也就太不够意思了。两种念头相互撕咬碰撞，激起熊熊大火，燃烧炽热的油锅，无情地煎熬我的灵魂。经过痛苦的思想斗争，烈火中永生的英雄气慨终于战胜了我人性深处的懦弱。我怀着无比悲壮的心情对自己说：与其窝窝囊囊地生，不如轰轰烈烈地死，瞻前顾后畏首畏尾非大丈夫所为。顶住，孔云一。哥们，顶住。

　　顶住以后，我的脑子便脱离了浆糊状态，变得异常清醒。
　　当务之急是分清形势，查明材料的作者。从材料的文字功底和叙事水准来看，此人一定具有较高的文化水平，有一定的文学功底。从材料的内容来看，此君要么是人文精神的坚定守望者，容不得别人玷污神圣不可侵犯的文学，但因为我的文章并没有触犯法律，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我是享有言论自由的，且应者众，而所谓的严肃文学曲高和寡，并不能得到大众的认可，其影响也就有限，此君不得不出此下策借助于行政干预力量维护文学的尊严；要么就是与我有利益之争的人，比如说原先在钱学文的版面上开专栏，如今因为我的红火而遭到了遗弃，于是就借助于文丨革丨遗风打击报复；要么就是省工商局的人，进一步说就是我晋升路上的竞争者，借此把我搞臭搞垮，达到剪除异己之目的。经过周密分析，反复思量，我认为后面两种可能性更大。至于到底是哪一种，一时也拿不准。因为还要写检查材料和明天的专栏，所以便暂时存疑。

　　那晚，我熬了一个通宵。
　　次日一上班，我看上去无比沉痛地走进了处长办公室，郑重地交上了我的检查材料。吴处长看我脸色苍白、眼圈漆黑、眼珠红多黑少，精神萎靡不振，整一个中毒甚深的瘾君子，大约是动了恻隐之心，许是怕我难堪，就没有当面看检查材料。相反他鼓励我放下包袱，轻装上阵。吴处长说：你到局里大半年时间，工作上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基础好，能力强，进入工作状态快，这一点大家是有目共睹的。虽然一时不慎，出了这点小差错，相信领导和同志们是不会对你有成见的。丁局长对这件事的态度也是很明确的，那就是不要上纲上线，搞阶级斗争那一套，要和风细雨，不要暴风骤雨；要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不要一棍子打死。我也是这个态度。等我看了你的检查材料，我们再交流，争取开个处务会，把这个事情了结了，也就过去了。

　　我哀哀地说：一切都听吴处长的。
　　吴处长说：这件事不能拖，要尽快解决。越拖对你影响越大。
　　我说：对。
　　吴处长说：你先回去吧。
　　我说：好。


13.处务会

　　吴处长说到做到，下午四点就召集全处同志开会，专题讨论如何帮扶我解决思想上的认识问题。会议由吴处长亲自主持，参加会议的有周大姐（正处级调研员），张大姐（副处级调研员），小杨（科员）和我（另有一人长期请病假，因故缺席）。小杨兼着搞服务，复印会议资料（主要是检举我的材料和我的检查材料），端茶倒水，满头大汗，搞得大家很是感动。

　　吴处长开宗明义地说明了会议的背景、性质、目的和意义，指出会议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接着进入正文，讲了三点。一是公务人员的工作性质、承担的职责。二是公务人员履职应该具备的素质，特别是思想素质问题要高度重视。三是正确处理公务人员的本职工作与业余爱好的关系。在结语中，吴处长要求大家既要真正帮助孔云一同志走出思想误区，又要对照自身行为，进行深刻的自我批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周大姐率先发言：我认为在不影响工作的情况下，还是允许发展个人爱好的。小孔来我们处时间不长，但踏实肯干，能力有目共睹，并没有因为业余创作而影响工作，同志们说是不是？
　　小杨和张大姐异口同声地说：是。
　　吴处长也没有异议。
　　周大姐接着说：依我看，小孔的文章在主导思想上并没有错，只是在表现形式上更活泼更轻松风趣。有人不喜欢并不能说明文章本身思想倾向的对错，这个问题宣传部门说了算。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不喜欢可以不看，但也用不着上纲上线背后插刀。现如今啊，工作压力大，生活担子重，好不容易闲下来我就爱看一点轻松幽默的东西调节调节情绪，放松放松心情，谁还有心情去看那些板着面孔教育人的酸腐文牍呢？

　　吴处长一看风向不对，打断了周大姐的话，说：周调研，说话注意点分寸。
　　周大姐不甘示弱，说：吴处长，既然不让人说话，我们也就没有发言的必要了。
　　张大姐眼看会场火药味骤然浓烈，赶忙放下手中的报纸，说：吴处长、周调研，能不能容我说两句。
　　周调研噘着嘴不说话。
　　吴处长也不想把会议搞砸了，有了台阶自然就顺势下了。他说：那张调研就谈谈体会吧。

　　张大姐端起茶杯准备喝一口菊花茶润润嗓子，却见茶杯见底，只喝了半口，啐了一朵残花，用餐巾纸接了，欲寻纸篓。小杨眼疾手快，接过了残花，又为张大姐续了水。张大姐润过了嗓子，夸小杨机灵能干，真是好样的。
　　周调研说：我们处里的年轻同志，没话说。
　　吴处长说：别打岔，还是听听张调研的意见吧。
　　周调研便阴了脸，埋头看报纸。
　　张调研说：我是当兵出身的，对文学艺术一窍不通，不会欣赏也就不能评判小孔文章的优劣对错。抛开小孔文章，我认为吴处长在讲话中强调的三点非常重要，我们要认清形势，明确职责，提升素质；要正确处理本职工作和业余爱好的关系，做到两促进两不误。就小孔本人来说，我谈一点感想。小孔为人忠厚，对人诚实，虚心学习，乐于助人，是个好同志。他想通过写作赚一点钱养家活口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小孔的爱人没有固定的工作，小孔一人度三口也挺不容易的。

　　吴处长紧绷的脸皮得到了有效缓解，正面回应了张调研。吴处长说：我基本同意张调研的观点。不过，我要强调的是我们开这个会，不是批判会。正因为小孔是个好同志，所以我们大家要诚心帮助他，关心他，帮助他解开思想上的结，以利于他更好地投入工作，干好工作。
　　张调研见没有人答茬，就说：处里同志经常交流交流思想，沟通沟通感情，起码有利于团结。我认为形式很好，很有必要。
　　这下，周调研不乐意了，说：张调研，我可没有破坏安定团结的意思。我是心直口快，有啥说啥。